摸鱼儿

心有OTP,笔末TBC

【授翻/EC】The Last Moomintroll(CH1完结)

姆明AU,童话风

封面及前言:戳这


Chapter1

城市睡得很晚。Erik曾痛苦地领教过这一点,所以平日里他只在后街小巷的阴影中穿梭,实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会钻进下水管道。只有那种窒息的气味能宣告他暂时的安全。

幸运的是,今晚有紧急情况—他知道人们通常不会把这两句放在一起。但紧急情况是他的小刀折断了急需人类的修补,幸运则是因为他需要一些东西充当货币,而他恰好收藏了不少。

沿街的井盖沉重异常,等Erik成功地把它翘起来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汗流浃背。人类净是些愚蠢的、庞大的家伙,他这么想着,扑楞着脚把自己蹬了出去,摔在熟悉的后街上。他很幸运:那家店铺的灯还亮着,街上也没什么人,冷清地听得见脚下鹅卵石的窃窃私语。偶尔路过的一两个人也行色匆匆,夜风吹起围巾,露出他们山怪一样面无表情的脸。

他没有敲门,而是轻车驾熟地从门缝里滑进去,让关门声提醒里面的人。她从工作在上猛地看过去,发现正常的视线高度中空无一物的时候低下头了然地一笑。

“晚上好,”她微笑着说。Erik冲她点点头,拿出了他折断的小刀。

“懂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得等到明天早晨才行—我已经扑灭炉膛里的火苗了。”

“可以等,”他含混地说,开始翻弄他背上的包寻找钱夹。那个女人—她的名字叫Moira—退后一点让他爬上工作台。他盯着她正在加工的戒指看了一会儿,那都顶的上他三个手指那么粗了,不过那是给人类的,所以没什么问题。“我付钱,”他说,把钱夹摊开在桌上。六个岩石碎块滚了出来—Erik本来想把它们镶在小刀上,紧跟着是一块椭圆形的月光石,比他两个拳头加起来还大。那月光石洁白晶莹,浅吟低唱。其他任何情况下Erik都不会把它送人—他不忍心与其分离—但这次不一样,他需要他的小刀,而且Moira不会希望他带来太多碎石块的。

Moira看到那些石头的第一眼就惊住了,“上帝啊,这么美丽的石头!”她小心翼翼地摸过每一块岩石,眼神闪闪发光,这大概也是Erik找她帮忙的原因了。她爱着这些石头,石头们也爱着她,没有别的人类能做的比她好了。不要以外表取人,每个小怪都知道这一点。

这个念头无端地让人悲伤,因为它提醒Erik他是最后一个知道这句话的小怪了。事实上,他是最后一个知道任何事情的小怪,鉴于其他怪都死了。

“它们美得让人惊叹,”Moira热切地注视着他。她拿起月光石在手心把玩,“你需要多少钱?”

“付清这把刀,”Erik说,“今晚在这儿睡觉”。他能听懂的人类语言不少,但他依然看不懂人类。睡觉都要收钱!每一个有尊严的小怪都不会这么做。但是人类有专门供人睡眠的房子。所以话说回来,他,作为一只小怪,能理解钱币的含义本身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你带的太多了。修理小刀我会收你十镑,在阁楼借宿三磅,而这个,”她指了指手上沉甸甸的月光石,“至少值一百磅。加上剩下的还要更多。”

“我付钱,”Erik坚持。他可不想欠一个人类的账。石头们都很美丽,他不愿意拱手让人,但他眼下更需要他的小刀。

Moira叹口气,“我会收下这个,”示意月光石,“我想尝试一下珠宝以外的东西。如果你觉得一百磅的价格还可以的话,我楼上的那个匣子里大概有足够的零钱。”

Erik耸耸肩。他明白数字的意思,但是钱币还是太荒谬了。上一次Moira给他了一沓纸张,可是纸张能干嘛呢?他没有争论也不想,只是默默地把Moira递给他的十七个硬币丢进钱包里,和其他小石头摆在一起。硬币让人恶心—它们是肮脏的无家可归的金属,所有的价值都是人类强加其上的。他一出城就会把它们扔掉。在城里的时候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会有人类注意到。他第一次进城的时候就犯了这个错误,在那些尾随者的进犯下死里逃生。幸好人类害怕那些高地,不敢跟他到山上去,但他也不想再重复那样的经历了。

Moira用一块干净的布料把月光石包起来,小心地放在抽屉里。Erik知道石头在她这儿是安全的。他曾暗中留意过其他石头的去向,并很高兴地发现它们都被做成了贴身饰品,意味着它们至少是温暖舒适的。

“你现在就要睡吗?”她问,Erik点点头。他并不是很疲倦,但如果他现在就躺下的话,明天他能够多坚持几个小时的高度紧张。Moira带他上了阁楼,Erik迅速在干草堆里找到了他喜欢的地方—这里甚至还有一个毯子。他在松软芬芳的草堆中蜷起身子,闭上眼睛。但他一直清醒着,直到Moira熄了最后的油灯,长街里传来三声悠长的犬吠。

 

他和太阳一起醒过来,虽然黎明的薄雾几乎遮住了阳光。没必要下去得那么早,Moira还没有点起火炉。他看见房间一角,Moira给他准备了葡萄干面包和一个苹果,盛放在刚洗过的手绢上。Erik机械地吃掉了它。人类的食物中面包属于可以接受的一类,虽然有点难嚼(他还以为他的牙齿已经够多了),不过酸酸甜甜的苹果还是非常讨人欢喜的。

一两个小时后,听到城市的苏醒,Erik掀开毛毯站了起来,把它叠的四四方方。他抖了抖身上的干草,背起背包,在浴室洗了洗脸、沾湿了毛发,然后快步走下了楼梯。天气正在转暖,很快就可以在室外洗澡了。他有多么盼望能在沐浴着阳光的林间池塘里痛痛快快地泡个澡啊。整个冬天和早春他都不得不蜗居在洞穴里,靠着用火堆融化残余的积雪来把自己弄干净,但是,像所有小怪一样,他更喜欢浸泡在春天的小溪里,以获得一些清凉的慰藉。温泉当然更加稀有。他不怀疑Moira会慷慨地出借她的浴缸,但Erik讨厌那些浴室里无处不在的金属水管的声音。它们总是在粗鲁地吼叫着,他没法在这些吼叫声面前脱下衣服。

Erik戴上帽子走进铺子里,Moira正在生火。清晨预示着一天的忙碌,他看着她转来转去,挥舞着各式各样的锤子和火钳。当她把那折断的小刀放在熔炉里时,Erik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信任Moira,但他必须亲眼看着他的小刀被修理。他凑得里Moira近了一点,看着烧得火红的金属在锤子的力量下慢慢锻造成型,然后忽然间淬到冷水里去,发出骇人的滋啦一声。她重复这个动作了几次,直到那柄小刀恢复了以前的线条分明。

“应该没问题了,”Moira满意地说,在铁砧上测试了刀刃。Erik不需要她的话就知道这一点,但他还是很高兴她能这么说。大部分的人类不会这样。“让我再把它磨快一点,你就可以带它走了。”那旋转的磨轮像是能削掉他的耳朵,不过他依然英勇地靠了过去,并且在震耳欲聋的嗡嗡声停止之后,如愿听到他的小刀发出的一声愉悦的叹息。

 

*****

 

出城的时候已近黄昏。他爬过层层叠叠的矮山,突兀怪状的石块肯定会让人类那些脆弱的手指吃不消。但他手脚并用地迅速上爬,紧紧贴在母亲岩的身上,知道她永远不会摔下他去。他爬啊爬,直到城市的灯火缥缈如梦,才停下来喘口气。还有别的曲折的小路也能到达这里,但他偏爱这一条—攀附在巨大的岩石上,听着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最终他到达了高地,并花了一分钟极目远眺。他看见了远处手掌心一般大的房子,看见了原野和群山之间分明的界限。Erik转头,不急不慢地迈开脚步,走在这条被人类遗弃的小路上。他没有什么计划,也没有目的地—他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呢?因为Moira的缘故他没有离城市太远,虽然不远意味着一个月的脚程以内(除了他去南方的时候)。这是他第二次涉足这座大山。上一次正值秋天,所以他很快就被落雪赶跑了。这次他有时间深入探访了:他终日在灌木丛和石块中游荡,背包里的食物很快吃完了,在那之后就靠掘取的根茎和果实填饱肚子。

五天之后乌云开始聚集,他发现的时候几乎被吓了一跳。天迅速地阴沉下来,雨点冷冰冰地拍在他身上。他正处于一个地势高点,也就意味着没有什么避风之处,而且山顶的空气总是最凉薄。他搓了搓手掌,抖下了一些细小的冰碴。他茫然四顾,在视线的尽头发现了她:Frost正疾驰而来。他迈开步子跑起来,碎石子路在脚下延伸;每一颗石子都在诉说温暖的地方就在不远方。它们是对的:尽管山风刺骨到无法睁眼,他依然清楚地感觉到砭人的雨势正在减小,就好像上帝正在关上他的水龙头。然而此时此刻他只想找个山洞凑合一夜。他的背包里有干燥的毛毯(他特地把它放在最里层),还有几块捡来的木柴和煤块,可以先暖和他冰冷的手脚。于是他凭借直觉乱撞着,感到眼前的光线逐渐变得黑暗,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进入到了山腰处一条隐蔽的天然隧道。

那隧道蜿蜒幽深,唯一让他没有就地躺倒的原因就是尽头的一点亮光。那并不像是火焰的光芒,也不是人类的发明。它更像是柔和的日光,尽管那不太可能,乌云已经把这山完全覆盖掉了。

但他依然向着光走去,机械地迈动双腿。无论何时,光亮都意味着太阳和温暖,是木柴和煤块永远比不上的!

他从隧道里钻出,重新回到阳光的怀抱里,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

 

蔚蓝如洗的天空从头顶铺展到天边,太阳躲在一块薄薄的云彩后散发着持续的光。Erik脱掉帽子抖了抖身上的水。草地是温暖干燥的,像极了旷野上的一块绿翡翠,啪的一声从高处摔下来,清清亮亮的颜色就此蔓延开。这里没下过雨,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怀了极大的热情重新戴上帽子,沿着缓坡跑上去。山坡之间是缎带一般的小溪,小溪尽头是起伏的山。极目所见没有人烟。Erik几乎要开心地叫出声来。左手边不远处是一片森林,长满了松木和栎树,他会在那儿扎起帐篷、捡拾木柴。他会度过一个温暖的夜晚,从Moira那儿离开之后他已经很久没体验过了。

不过首先,他要利用阳光的热度烤干衣服和毛毯,吃掉他最后一点食物。他坚信这里会有更多的食物,有阳光的地方就有生命存在。

他跪在地上掏出背包里的东西,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抬起头,手按在小刀上。

“你好,我之前从未见过你,”一个声音说,Erik的脑筋卡住了。这不是人类那种粘连的卷舌音,而是小怪语那种悦耳的音调。Erik缓缓注视着面前的生物,哦,当然它不会说人类的语言。Erik的视线最先触及它圆鼓鼓的肚子,上面长了一层黄褐色的毛发,然后是微微合拢的爪子,手指都蜷曲着。Erik端详着它圆圆的脸,它的嘴巴隐藏在那些褐色的毛发之下(然而Erik毫不怀疑它在笑)。它的眼睛像是抛过光的蓝宝石,Moira会小心地镶上金边保持温暖的那种。而那双眼睛也正热烈地回看着他。事实上,他几乎可以把那种情绪称作喜悦,他有多久没见过这么纯粹的喜悦了?

“你好,”他谨慎地回复道。

“我从未见过你,”它重复,兴奋地晃着爪子。“我从未见过任何人从这边过来。这边只通往玻璃山岗(Glass Mountains),那里很危险,”它蹲在Erik身边,摸了摸他的背包和毛衣。Erik感受到来自它爪子的轻柔的压力,并抑制住了想要甩开它们的冲动,“你湿透了。”

“山的那边在下雨,”他说。

“快跟我来,你会感冒的!我有火堆和毛毯,还有食物—我有很多很多食物。Raven喜欢尝试不一样的所以我做了很多。”那只小怪飞快地说着,蓝色的眼睛眨了又眨,然后它拔高了音调,“噢!我忘了告诉你!这是Raven而我是Charles,”它示意那只坐在它脑袋上的蓝色生物,“你愿意来吗?我的房子就在不远处。”

Erik看着那只小小的褐色的爪子指向某一个方向,蓝色的眼睛紧张兮兮地望着自己,“好吧,我想是的。”

Charles高兴地一蹦三尺高。他—Erik觉得最好还是叫他—催促着Erik动身,带他穿过柔软的草场,进入森林之中。松树的气味无处不在;他们踏在棕色的松针上,地面上长了一层厚厚的苔藓。Erik有几次差一点就要滑倒,但是Charles的脚,尽管小,却能伸展开全部的脚趾,紧紧抓在地面上。

而且还有别的。紧跟着他每一步的是一阵轻轻的甩动声—尾巴的甩动声。Erik盯着那细细长长的尾巴看了好久,在它摇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一把捉住它,惊讶于那极其柔软的绒毛的触感。

他没有预料到Charles会尖叫着飞快地跳到一棵树后,也没想到那道蓝色的闪电—他差点以为它长在Charles的头上—会盘旋在他头顶,时刻准备咬上一口。

“我很抱歉,”他大声说,用背包挡住攻击。他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苔藓上,依然用包捂着头。“我伤到你了吗?”

Charles从那棵古老的松树后面小心地探出头来,尾巴蜷起来搭在爪子上。那个小小的蓝色生物回到了它原来的位置,怒气冲冲地瞪着Erik。

“没有。你吓到我了。”他慢慢地放下尾巴,“我还以为我是唯一的一只,”他说,上前拉Erik起身。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Erik的手在Charles的爪子里,背包被遗忘在地上。

Erik不想破坏气氛。Charles裸露而且毛绒绒的,显然是姆明怪里的某一种,而且他们说一样的语言。但是他们也没法再不同了,所以大概他还是唯一的一只。“我也是唯一的一只,”他说,没有努力去笑,Charles也是。因为这不是什么有趣或者甜蜜的事情,没有什么微笑的理由。于是他们就那么站着,手牵手,一起呼吸着潮湿的土壤和清香的松果气味。他们都是孤独的,但至少他们孤独到一起去了。

 

这时Erik打了个喷嚏。Charles跳起脚,“我很抱歉!我们走吧,马上就到了。”

他说的没错,按照Erik的标准他们现在已经算是到了门口了。两百步之内他们就走出森林,到了另一个草场上,迎接他们的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石头房子:Erik本来以为Charles的家会是某种简单的棚屋,隐藏在山间起伏的褶皱中,但事实上那应该算是一栋标准的姆明住宅,大约三层楼那么高,有着红瓦屋顶和小小的烟囱。门前是一片新翻的泥土,走廊边种了两排黄灿灿的葵花。

“我去烧点水喝,”Charles愉快地说,转过头,“你要先洗个澡吗?我可以生火,它们燃烧得旺盛,不用等很久的。在家里我可以保证你不会生病了,”他绕过了房子,拉着Erik进了边上倚着的一个小木棚。那些木料大多来自栎树,不过也掺杂了几块松木,Erik认出来。棚子里面是石砌的低矮炉膛,上面摆着一个巨大的木头浴盆。角落里是一个弯弯的管道,时刻不停地把室内的烟气排出。

“谢谢,”Erik说,有点被Charles迸发的热情吓到—后者正撅着屁股把木柴塞进炉中,奋力地鼓动风箱。火苗一点点蹿起来。

其实就算只是坐在火边等衣服烤干,Erik也会满意的。但Charles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又添了几块木枝,澡盆里也开始蓄水。

“只要一分钟就好了,”Charles信誓旦旦地说,打开墙壁边的柜子。柜子里塞了满的毛巾,Charles在毛巾团中努力抽出一条,塞进Erik胳膊里—那毛巾沉甸甸的,一条有他的三条那么长,但它柔软洁白,像云一样香。

他们抓着毛巾站了一会儿,直到Erik咳嗽一声说,“你要不要在外面等?”

Charles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他头上的蓝色小生物喷出一个烟圈,然后转开视线,像是厌倦了他们之间这种温吞的对话。“为什么?”他问。

“我需要脱衣服。”

这只引发了更多的疑惑不解。最终Erik叹口气,展开毛巾包裹住自己,努力在毛巾下脱掉衣服。Charles一直是裸露的,所以鉴于小怪之间千差万别的风俗习惯,他不理解衣服的意思也是正常的。幸运的是Charles转身继续去摆弄那个火堆,试图让它们燃烧得更均匀。Erik摘掉了帽子,冥思苦想怎么才能在毛巾底下脱上衣,而这时Charles转回了头,惊讶地喘了口气。

“你的头发怎么了?”他叫道。他瞬间冲到Erik身边,用爪子摸着Erik短短的铜色头发,它们被帽子压得很平。“不过颜色很好看。”

“这是一顶帽子。”Erik拿起手上的物件。Charles低头看看那团羊毛编织品,又抬头去看Erik,最后视线落回羊毛帽。

“噢,”他说,“噢!我想起来了。这些是衣服。我从没见过衣服!我在书里看过有些姆明会穿戴它们,但我从来没亲眼见过。它们舒服吗?它们是用什么做的?它们从哪里来的?”在他能回答所有问题之前,一种遗憾的声调响起,“我还没有衣服呢,而这个都湿了。”

“这没关系,我包里还带了一些,”大概只有几件,因为它们太沉了,但Erik确信他带了一条衬衫和裤子。还有那个破旧的毛衣,当然,他总是带着它以防万一。那毛衣的肩口那儿破了一个洞,不过好在这山谷里的天气也不是很冷。

就在这时炉子里的火苗发出轻微的爆裂声,Charles立刻投进更多的木柴。他的时机总是把握得恰到好处,木盆上方的空气业已弥漫了肉眼可见的丝丝水雾。“马上就好了,”他说,眼神闪闪发光,就好像捡回家寒冷的陌生人让他们洗澡是他毕生的责任似的。“肥皂在这儿,你也知道从哪儿找到更多的毛巾。我要去做点东西吃—你饿了吗?”

Erik点头。他上一顿饭大概是在黎明之前,而且只有几片面包。他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Charles再次合拢爪子,转过身走向门边,尾巴开心地摇晃着,左右左,左右左….“很高兴你找到了我!”他高声说,消失在门外。

 

Erik叹口气,踏进浴缸,暖意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渗透进他的骨头缝里。这个浴缸大到足以容下一家子的姆明怪,而且很深—Erik正坐在它边缘的座椅上,如果他站在中央,水会漫过肩膀。他拍打水面,看着一朵朵水花跳起又落下,然后伸手去拿Charles留下的香皂。那香皂闻上去像是花和松果的味道—和Charles身上的一模一样—在洗澡的时候想到Charles让他不禁脸红了,他迅速地涂抹一下,然后吸了口气没入水中,让温水冲走头发上残留的泡沫。

终于,他带了极大的不情愿从水里出来,因为炉子里的火苗正在熄灭,洗澡水很快会凉。他用那块巨大的毛巾擦拭着身体,直到每一块皮肤都泛起粉红色。他从包里找出衣服,虽然它们摸起来还有点湿,但至少暖洋洋的。小刀被他绑在屁股后面。Charles当然很友善,但那温暖光滑的小刀已经陪伴他很多很多年了,如果不戴着它,他会感觉像一丝不挂。他花了一点时间搓了搓脱下来的衣服,直到它们也沾染了松果的味道。用劲把衣服绞干,他抬头打量着有没有地方把它晾起来。浴缸边缘是个好地方—他摸索着拔出缸底的软木塞,等着水打着旋漏下去,然后把衣服搭上。所有这些之后,他满意地背起背包,打开门走了出去。

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某个蓝色的生物就挥着翅膀扑在了他的脸上,撞疼了他的鼻子。Erik连连后跳,然而它只是盘旋在他的头顶。那应该属于某个种族的龙,Erik思忖着,虽然它的翅膀薄得像蜻蜓,但它身上布满了细小的鳞片,而且四个爪子都锋利得可怕。

“你需要什么?”他问,遏制住类似拍苍蝇的那种冲动。它又靠近了一些,冲他的眼睛喷了一口白烟。Erik觉得它应该是做出了某种回答,可惜他不懂,“什么?”

那只小火龙抱着胸团成一团,翅膀挥舞着滚来滚去。然后它叫出声,翅尖指着某一个方向。

Erik瞪着它,“什么意思?”

它叹了口气,朝着那个方向飞走了。Erik疑惑地看着它钻进在半阖的窗户中,慢吞吞地迈开腿跟了上去。他并没有像它一样抄近道,而是像每个懂礼貌的小怪一样从正门登堂入室。他大概是到了会客室一类的地方,抬头四顾,天花板低垂,墙壁也圆弧状地收拢着,贴了一圈素色碎花壁纸。视线齐平处左右各开两窗,阳光恰到好处地洒满地面,让这里显得温暖而不局促;这个房间占据了底楼的大部分空间。室内布景和装潢欣赏向来不是Erik的强项,他更倾向于—住在帐篷或者小木屋里,所有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撑起房子的梁。然而他依然饶有兴趣地欣赏了吊灯的镂空花纹和象牙白色的窗帘,并且花了一点时间回忆那个名词—洛可可风格?还是巴洛克?这些词对他来说就像人类本身一样难以捉摸。

他回到走廊,如愿发现了一个衣架,把一些湿哒哒的衣服顺手搭在了上面。那地面看上去干净柔软,所以他把靴子也留在了那儿。原木地板不会像金属或者石头那样絮絮低语,但它们光滑润泽,像是被世世代代的姆明用脚掌擦亮。Erik在窗边停了停,在树叶的婆娑之中努力辨识那些鹅卵石的声音。

那些声音很轻,来自各个方向,但它们都在说着一样的事:欢迎Erik的到来。

 

墙壁的另一边传来锅盆碰撞的声音,所以Erik转身,踏入了厨房。与其说这是个别具一格的厨房,不如把它看做一个圆形的小走廊,紧紧依附于隔壁的会客室而存在。这多少有点古怪,不过也许Erik没资格评论,毕竟他对于做饭的概念还停留在太阳底下火苗上头的一只平底锅上。更令人惊讶的是从屋顶垂下来的那些食物编成的条带,那上面挂了几头新蒜和各式各样的草药,以及风干的蘑菇串和一些酷似紫色珍珠项链的杜松子果实。靠墙的橱柜也是栎木制品,从大到小坐落了一整套铜制炊具。门口的那个橱柜甚至还有一个玻璃门,里面存放了六个小小的茶杯和一个同款陶瓷茶壶。而在所有这些的正中间则是Charles,翻腾着手上滋滋冒烟的平底锅,另一只手正抓一把盐撒在炸鱼上。Charles聚精会神地摆弄着这些东西,直到两条鲜嫩肥美的鱼散发出款款的香气。

这时候另一个锅也开始冒泡,蘑菇和洋葱翻滚着,带出雪白浓郁的汤。边上还有一些关于土豆的炖菜和番茄的例汤。在火炉边上的烤箱中,Erik闻到了烤苹果的味道。

Charles从食物的气味中抬起头来,笑逐颜开。“我本想早点问的—你喜欢鱼吗?书上没说清楚,所以我不是很了解其他小怪的喜好。我父母从来闻不惯那个味儿,但是我很喜欢。所以我试着做了一点给你。”

“它闻上去很香,”Erik谨慎地回答,余光里看见一口锅里的汤几乎要沸了出来,然后Charles拿一柄木质长勺不紧不慢地搅了搅。

“我可以做别的,如果你喜欢?我有番茄萝卜生菜和甘蓝—”他忙不迭地挥舞着爪子,生怕对方露出一点点的厌恶之色。

“它闻上去非常非常香,”Erik说,看在石头和泥土的份上,他每个字都是认真的。他已经饥肠辘辘了,必须得频繁地吞咽口水来阻止自己把这栋漂亮的房子洗劫一空的冲动,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坐下来把这些东西全部塞进肚子里,现在立刻马上。“我很饿了。”

Charles立刻丢下长勺跑向他,动作连贯得惊人。他把Erik推出了厨房推到了餐桌边,两套餐具已经面对面摆好了。他的右手边还放了一只迷你版的碗和碟。Raven-the-dragon已经端端正正坐在那儿了,看见Erik来只是微不可见地瞥了一眼,而Charles则再次消失在厨房里。

幸运的是他很快回来了,放下一只很大的瓷碗—等等,Erik的后脑有一个声音说,那个东西叫汤碗(tureen)—然后把锅里的汤沿着碗壁徐徐倒入。他把Erik的那个容量巨大的碗几乎填满了才挪开锅沿,给Raven和他自己的碗里也分别添了一些。

Erik在山上时只顾风雨兼程,路过小溪时都没有费心捕捉一点野味改善生活。所以他捧着碗咕咚咕咚几口下肚,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热辣辣暖融融的味道从口腔蔓延开来。土豆块已经熬得粘连了,和洋葱圈一起一股脑地滑进他的胃里,却只是让他的胃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Erik在发现之前已经把面前的汤碗清理得干干净净。

“很好吃,”Erik告诉Charles,后者的耳朵因此抖动了一下。虽然好吃是多么浅薄的一个词语啊,Erik觉得他一定是把阳光和彩虹都倾注到了一碗汤里。

“这儿还有很多,你可以自己再倒,我得去看看鱼好了没。”

Erik上前拿起长柄勺,然而一个久违的声音—来自他妈妈—停止了他舀汤的手,“去别人家做客时,不要让你的小肚子盛满了汤,”她总是说,“我的小怪啊,不坚持吃完所有的菜是不礼貌的。”那声音慈祥而渺远,让他在合适的小怪礼仪和美味的热气腾腾的土豆汤中摇摆不定。

到头来还是Raven的瞪视阻止了他。他可不能在这个心思缜密的小家伙前表现得像个不懂礼貌的幼稚小儿。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叠,留心着厨房的情况。突然间他意识到Charles可能是想把所有的食物都端过来,然而只有两只手—爪子—所以他可以提供帮助。Erik从椅子上跳起来径直走向厨房,而Charles果然正在给土豆泥装盘,他撒下欧芹碎和一小勺黄油。

“噢!Erik!你吓到我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在想你需不需要帮忙。这里有这么多食物,”Erik悄悄咽了口水。除了炸鱼、蘑菇和土豆,案板上还有一个类似于沙拉碗的东西,盛了切割精致的卷心菜和鲜红的浆果。Charles的脸上覆盖了一层浅浅的毛,但Erik还是觉得他看见了对方脸颊上升起的粉红色。“你是我的第一位客人,我想给你做点好的。所以我做了所有这些东西,你可以都尝尝然后告诉我你最喜欢哪一种,我可以再做给你吃。”

Erik不知道该说什么—妈妈没有告诉过他邀请他做客的姆明脸红的时候他应该怎么做(也许她想晚一点教给他的,等他长大一点,可惜后来她死去了,Erik不得不自己发挥)。“我什么都喜欢,”最后他听见自己说,端起盘子走向餐桌。Raven正盘旋在门边,冲着他们俩嘶嘶叫。

“我们得快点了。Raven没能按时吃上饭的时候会变得很暴躁。”Charles笑着说,任由Raven降落在他的脑袋上。她把尾巴收起来,爪子埋在他浓密的头发里,整个人—龙—看上去就像一个精致的雕塑,轻盈而充满力量。

“她很美,”Erik说。

Raven转过头给他一个锋利的眼神。锋利,这个词再合适不过了。但她没有尖叫或者冲他吐烟圈,所以Erik只是冲她点点头就继续了他的食物搬运工作。啊,他觉得只是闻一闻饭菜的香味就饱了—但是后来他决定用嘴巴呼吸,以保证他不会在运输途中把货物吃掉。

他一直坚持到Charles把饭菜分拨完毕—至少他希望他坚持到了—然后埋下头狼吞虎咽了起来。如果没有及时给出赞美是不礼貌的话,Erik希望自己对于食物的热情能够稍稍弥补一下。他已经很多很多很多年没吃过这样的晚餐了……

Charles在桌子的另一边源源不断地传送着喜悦的情绪。Erik在吞咽的间隙往那边看去,一点儿也不惊讶地发现他吃的是自己的二分之一还不到。对方似乎更加享受看他吃饭的过程,并惊讶于他面前食物消失的速度。

最终Erik放满了节奏,咀嚼着最后一口食物。他感觉肚子里的东西已经堆积到了脖子处(如果他有的话),一不小心就会吐出来。所以此时此刻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他的帐篷已经支起来,足以让他钻进去睡觉了。

“你还好吗?”Charles问,终于注意到了Erik的叉子在蘑菇里打转的动作。

“我吃饱了,”Erik放下叉子说,“我很抱歉,这个汤很好喝,但我一口也吃不下了。”

Charles似乎说了些什么,他的尾巴、耳朵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都流动了起来。Erik迷迷糊糊地眨了眼,努力和睡意作斗争,不用妈妈教他也知道在餐桌上睡着是不礼貌的,“非常非常美味。”他继续说着,看到Charles起身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尽管如此Erik还是帮着刷了碗,把泔水收集到桶里,把瓷质餐具擦得闪闪发亮。Charles从他手中接过来,笑眯眯地摆回橱柜上。

 

在此之后他们肩并肩坐在门外的走廊上,看着天空里云卷云舒,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后来的某个时刻Charles突然起身跑回屋子,出来的时候举了一个银色托盘,托盘里是那个小巧玲珑的茶壶和烤熟的苹果块。他们又吃了一点—虽然大部分苹果都被Charles喂给了Raven—并且分享了一壶茶。太阳一点点坠下来,暮色四合,Erik几乎要迷失于微醺的晚霞中了。等到最后的橙黄也终将褪去时,Erik慢慢站起身,“我能不能在你的草场上支起帐篷?”他活动着手脚,“已经很晚了,我走也走不远。”

Charles似乎被他的请求吓了一跳,茶杯都掉到了碟子上。“但你不用—我有很多闲置的卧室。而且当然我希望你留下过夜。”

Erik为这个提议心动了一瞬间。但这房子是另一只小怪的居所,一只奇怪的、毛绒绒的小怪,但无论如何也是一只小怪。这是温暖私密的家庭空间,而不是陌生人都能入住的旅馆。“你是不是一点概念都没有?”他问,有一点点生气。他从流浪伊始就梦想着遇到别的小怪,但那些小怪应该和他一样,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也不过是在草地上并排扎起帐篷。他愿意分享他的火堆,他的鱼钩,甚至如果必要的话,还有他的帐篷,然而这已经是他全部的念想了。家的意义非同寻常,一旦姆明成年他就要从父母的家中离开,四处流浪,直到他找到另一只小怪,他们一起组成一个小家。Erik再没有亲属了,所以他也没有家。这一点想起来令人受伤,不过他已经接受了,因为这是做小怪的底线—除非受伤,不在其他人家里停留到太阳落山。“我不能在这儿过夜,这不合适!”

Charles疑惑地眨眨眼睛,“但我们都是小怪一族。我欢迎你,希望你留在这儿,为什么不合适?”

“只有一家人才能住在一栋房子里(Houses are for families),”Erik坚持说,“但我不会走远,”他补充,鉴于Charles明显的失魂落魄:他坐在木头椅子上,低头抠着爪子,一直到Erik担心他把自己的手指打了一个结。“我喜欢这片草场,如果你不介意我待在这儿的话。”

Charles慢慢摇了摇头,依然有些抗拒,“可是晚上会变得很冷,你有没有一床暖和的被子?就算是夏天山谷里温差也很大,Frost会时不时过来走一遭。我不想让你受凉。”

Erik有一条旧毛毯,虽然很多地方已经磨得针线稀疏了。但他的衣服干了,所以如果真的有夜间寒流,他可以裹着衣服睡觉。当然他没说这些,他只是起身寻找着一块平坦的地方。在那里他扔下背包,铺上包里的柏油布—那会让他的帐篷在漫漫长夜里保持干燥,毕竟天空看起来又有一场雨迹。“我得找一些树枝,大概这么高,”Erik说,比了比腰间的位置。Charles歪了歪头,然后迅速地加入了他。Erik用锤子把那两根粗壮的树枝楔进地里,把绳子捆在上面。他曾经多少次地重复这些动作啊?他闭着眼都能完成了,无论是在山顶还是在海边。他曾经在雪地里入睡,或是在南方的暴雨中,甚至还有一次他在一条怒吼的小河上搭了一个帐篷吊床,在水与石头的协奏曲中度过了一个奇异的晚上。

所以Charles真的没必要这么张皇失措地摇尾巴,“床铺会柔软一些,”他不甘心地努力着,“我每天都打扫它们,每周都更换稻草。上个月我洗了所有的床单,而且太阳一好我就把它们抱出来晾。它们比地面舒服很多,我可以保证!”

“我已经习惯这样了,”Erik爬进帐篷,用手把柏油布抹平。草地新鲜而富有弹性,虽然没有床那么舒适,也足以让他睡个好觉了。

“那么,我可以给你抱一床被子来吗?”Charles半跪在帐篷门口,爪子揪着帐篷一角。他战战兢兢地看着Erik的老毛毯—Erik很理解,Charles的房子里的所有东西尽管有些年头,也都价格不菲,那些老旧的织物都被精心修补过了,显得柔韧而轻—但Erik依然觉得觉得这问题咄咄逼人,他的毛毯陪他度过了很多可怕的夜晚,很快它就要退休了。但他永远不会忘掉那些蜷缩在毛毯里的时光,只是因为毛毯上一些裂开的地方,有妈妈缝补的针脚。

“我—可以借一条毛毯,如果你愿意,”他嗫嚅着说,毕竟Charles不知道他妈妈的事。

这一次Charles没有高兴得跳脚,而是拔腿飞奔向房子跑去,就好像担心Erik下一秒就反悔似的。回来的时候他带了一团柔软的复杂织物,Erik用脸颊蹭蹭,感觉自己像是睡在了云上。

 

夜幕终于完全笼罩,Erik留Charles在走廊长椅上,大概在那儿他可以把帐篷这边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尾巴从椅背后伸出来,有的时候垂在地面上,有的时候在空中随意摇晃。星星探出了脑袋,Charles依然没从长椅上离开。Erik把身体蜷成一个球,继续观察着。等月亮高悬的时候那只姆明终于不见了,虽然过了一会儿,他抱着一个毯子走了出来,把自己包住靠在台阶上。

没关系的—他不习惯寒冷,很快就会回到屋子里去,Erik这么想着,放任自己陷入了睡眠。

他比太阳醒的晚了一点,这也并不奇怪,他赶路的时候消耗了太多体力。草地被露珠打湿了,他踩在上面,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然后他下意识地向房子那边看去,那个三层楼的漂亮房子,因为天花板的高度永远不会被错认为人类的住宅。他没什么征兆地笑了,也许是出于一种终于不在独自一人的圆满,这世上还有别的小怪,就算他是奇怪的一只。

真的非常、非常的奇怪,鉴于他此刻正睡在走廊的楼梯上。

Erik暗自咒骂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嘿,醒醒,”他摇着Charles的肩膀,“醒醒!”毛毯滑落,Raven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冲他毫不客气地吐了个烟圈。也是这时Charles睡眼朦胧地醒过来—谢天谢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让Erik有机会好好欣赏了他小小的乳白色牙齿。

“你疯了吗?”Erik问,“你说过你有床!为什么要在这儿睡?”

Charles低头看着他藏在薄薄毛毯下的爪子,没有回答。Raven抖了抖它的鳞片,似乎也迫切地等待着答案。“我担心我不看着的话你就消失了。我等待有人来等了很久了…我是说,我有Raven和Mags和Cer,但他们不是小怪。Logan又是昼伏夜出,我平时很难见到他。事实上这个夏天我还从来没见到他呢。”

Erik跪在他面前湿漉漉的草地上,“我不会不告而别,”他保证道,喉咙发紧。但Charles终于笑起来,他说,“我知道—你真的非常礼貌。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的。只不过是我等了太久了,我担心我也许只是做了个梦。”

Erik想如果是梦的话,一定是个悲伤至极的梦,但好在他是活生生的,“Mags和 Cer是谁?”他来这儿之后还没见过Charles和Raven以外的生物呢。

 

Charles抬起头,眼里的落寞慢慢褪去,“跟我来,我把她们介绍给你!也是时候了。”他摇摇摆摆地站起来,把湿哒哒的毯子扔到房间里去,然后飞快地从厨房里的侧门跑了出去。Erik亦步亦趋地跟着,迷迷糊糊就走进了一个小小的棚屋,屋里的空气像极了凝固的牛奶和乳酪。当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时,答案就显而易见了,几板巨大的奶酪块整整齐齐码在墙边高高的格子里,再往下是斜置的小桌,以及木桶和各式各样的工具。Charles抓起木桶带着他们俩出了门,一头扎进隔壁的木棚里,这一次扑面而来的是热乎乎的山羊的味道。Erik对山羊了解颇丰—他曾经有好几个晚上睡在人类的山羊饲养棚中。他喜欢山羊;他们冰雪聪明,而且像大多数动物一样,比起人来他们更喜欢姆明。

这个几米见方的棚子里住了两只山羊:Erik看见两双明晃晃的眼睛固定在自己身上,一根稻草正被嚼啊嚼。

“早上好啊,”Charles明快地说,放下手上的木桶去摸山羊们的脑袋,“睡得怎么样?”

那只体型稍小的山羊浑身呈赭石般的棕红色,脸上有一圈深色标记,亮亮的眼睛藏在下面像是戴了一副面具。大一点的那只通体洁白,在晦暗的光照下甚至有点蓝莹莹的。它们两只就毛色来讲简直有云泥之别,所以当它们咩咩叫着一齐拱向Charles的时候Erik几乎忍不住笑意。

“我很抱歉,我现在没空喂你们,因为我们有一个客人了!”Charles的语气仿佛如获至宝。

听罢那两只抬起头来,从Charles的肩膀上头审视着Erik。她们目不转睛,纹丝不动。很长一段粘稠的时间里她们只是站在那儿,反刍着胃里的食物,全神贯注地盯着她们的客人,似乎能在一瞬间看透他的整个生命旅程。

然后空气松动,咩叫声再次响起,山羊们撒着娇继续朝Charles身上拱去,Charles也无比配合地贴过脸去,只有Erik还局外人一样愣愣地站着,完全游离在事外,“拜托,Mags,”Charles终于说,用爪子推了推棕色山羊的脖子。

那山羊不情不愿地靠近Erik,似乎下一秒就要低头撞过来。果然,在Erik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对羊角,虽然他也看得出这一击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大的恶意。

“Mags!”Charles的口气变得生硬,“你不许顶撞客人。”那只羊悻悻地后退,却没有抱歉的意思。事实上Erik觉得抱歉离她还有三个山谷那么远呢,“站到台子上。”

那只羊给了Erik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后跳到台子上,让Charles在身子底下接上了木桶。与此同时Erik小心翼翼地靠近另一只山羊,抚摸她坚硬的骨骼和皮毛。余光中他看到那只叫做Mags的羊正乐此不疲地给Charles添麻烦,桶里的奶刚到一半她就狠狠地一晃。

Erik收回视线,到墙角拿起了第二只木桶。他试图把这只羊-Cer-推到干草垛上的平地,并恼怒于她的抵抗。这时候另一只羊发出愤怒的叫声,声音响亮到足以让他举起手连连后退。

“你得把Cer抬过去,”Charles轻轻地告诉他,“她不方便走路。我发现她的时候她的两只后腿都被石头压断了。你试试吧,我会稳住Mags。”

Erik竭力那羊举起来,安置在干草垛上。他知道怎么给山羊挤奶;他妈妈曾在小院里蓄养过一只山羊,以保证他睡前的羊奶,虽然那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成功地把桶灌得满满当当,甚至比Charles还快一点。毕竟Cer真的是一只彬彬有礼的山羊,挤奶期间她只咩叫了一次、用脑袋撞向Erik的肩膀,但她很小心地把角避开了Erik裸露的皮肤,而比起攻击来,那更像是一种老友间的触碰,仿佛在说,“嗨,朋友,希望你喜欢这个,我特意吃了忍冬花来增加甜味呢。”Erik拍了拍她的脑袋,获得了对方友好的舔舐—虽然他立刻就被Mags挤开,后者护在Cer身前,警惕地瞪着他。

Charles没说什么,只是在他们一起把羊奶倒入乳酪棚里独立的小格中时,露出个流转生辉的笑。走的时候他顺手取了一块最小的格子。

早餐是蜂蜜燕麦片和风味苹果干,饭后Erik又到乳酪棚子里去,帮助Charles把羊奶分装、凝固,然后不知怎地就变出了奶酪。Erik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奶酪成形,却依然搞不清其中的奥妙。但空气里那鲜活的微酸味让人陶醉,Erik最喜欢奶酪了。

 

那天里剩下的时间也大同小异。Erik对于父母和家的记忆已然稀薄,也不曾了解家务劳动的繁复。Charles似乎一整天都不可开交:早饭和奶酪制作后是小鸡饲料的投喂,以及对于夜里偷下的蛋的地毯式搜索(Charles在山羊屋后的鸡窝里一次性发现了五颗:三颗深红两颗雪白)。料理完小鸡还得扫地,除草,浇水,以及室内的彻底清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是而已。

一个周风平浪静的生活让Erik慢慢摸清了Charles的心思,这只傻乎乎的姆明怪正在整洁的房子和可口的食物挽留他呢!每一次Erik吃得太急以至他的肚子抗议,Charles总会消失又出现,手里拿着绿茶和迷你三明治,或者酥皮点心,或者乳酪蛋糕,并在家务活之余偷偷朝Erik瞄一眼。而这种时候Raven则会飞在Erik身边,从他的盘子里飞快地抢走一小块又一小块,直到她心满意足地吃完下午茶,然后尽自己微薄之力为Charles提供家务上的帮助。鉴于以上种种,当Erik注意到几件老旧及被虫咬的家具时,他也终于很高兴地加入了劳动大军的行列。外面的棚屋里只有几样简易的工具,所以任何精妙绝伦的家居改造计划都是不现实的(当然Erik也不会做),然而当他把几天前那个断裂的高脚凳修复如新并交还给Charles的时候,后者眼里的惊喜大概比山谷里的启明星还亮一些。

 

夜晚来临的时候Charles总会以各种奇怪的理由往Erik的帐篷里塞毛绒枕头。第一个晚上他这么做的时候Erik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并把枕头拿了回去。第三个晚上他收下了一只。等到第七个晚上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充满一整个帐篷的软绵绵的枕头和垫子。而Charles,谢天谢地,也终于在Erik到来后的第五天,乖乖回房间睡觉了,虽然他依然会早早出现在门外迎接新一天的太阳。

好吧,其实Erik有一点点懂了。因为每天早晨他也总是悬着一颗心醒来,那颗孤独的心只有在见到另一只小怪时才能如释重负。妈妈的话果然没错—当小怪变得不再孤单,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换了模样—草地闻起来更香,食物更加美味可口,连夜间的寒流都不再冰冷刺骨了。Erik抱着被子送回屋去,和Charles相互问好,然后他们会一起去给山羊挤奶,面对面吃早饭,开始一天的家务劳作。如果傍晚天还没黑,他们就忙里偷闲地做些阅读,或者用针线缝补边缘磨破的桌布。阁楼上有一台手纺车和缝纫机,大概Charles的祖先借以打发冬日里漫长而无所事事的时光。这个漂亮安静的房子提供了一只姆明生活的全部需要,或者至少Erik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夏末的某一个清凉的晚上,火炉上的金属烤架毫无征兆地断裂,差一点把Charles的尾巴从里到外地点着。

“我认识一个铁匠,”Erik说,“我可以拿去把它修好。”他为这趟计划外的旅行而蠢蠢欲动。Charles和他的房子固然有让人心安的力量,只是长时间的现世安稳让Erik习惯跋涉的脚底板有些发痒。

“别担心,”Charles说,一边小心地剪掉尾巴上烧焦的几缕毛,“夜晚已经足够短了。今天我们钓鱼去吧!”

Erik皱了眉,没有深究。烧烤架算是个分量不轻的用具,所以Charles一定知道别的铁匠铺,但果真如此的话,为什么他们不现在就动身呢?

 

当他们缓步走到小池塘的时候,Erik已经把烧烤架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生气勃勃的小溪从上游一路赶来,稍有宽阔之处便毫无自持地碎裂开,形成面前这一大块粼粼的波光。池塘周围岸势错杂,低洼处被改造出一个倾斜而简陋的突堤,如果操作得当,它足以支撑鱼竿的钓线投入池塘正中。

Erik忘了带鱼竿,不过他有鱼钩和钓线,Charles也提了水桶来。值得一提的是,他现在正蹲在突堤的边缘,目不转睛地盯着清澈的水面,似是等待着鱼群向他游来,最好径直跳到熬汤的锅里。

Erik留他在那儿,自己转身钻进灌木丛,这一方面是因为早上陪Charles喝了太多杯茶,另一方面,他得找一根粗壮结实的钓鱼竿。他回去的路上捡了一根比较合适的木棍,紧接着就听到了水花四溅的声响。

Erik顿时心如擂鼓,仿佛有什么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原路跑回,准备从空荡荡的突堤上跳下去的一瞬间,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他。他得先看到Charles才能下水救他,在这之前他不能让水底的暗流冲走自己,他得把Charles带回来,他不能让Charles承受任何溺水的风险!绝不。

 

“耶!”

Charles从水里猛地探出脑袋,吓得岸边忧心忡忡的Erik差点跌进水里去。Erik一边捂着乱蹦的心脏,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那位蹬着水爬出来,尾巴尖卷了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儿。他把鱼扔到了水桶里,然后重新蹲在了突堤上,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事行至此Erik总算是看明白了:这只愚蠢的姆明压根就不知道怎么捉鱼,好吧,也许他知道,鉴于他刚刚用尾巴钓了一条,但他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跳进了水里!每个小怪都应该知道在深藏暗流的河道里游泳是不安全的。

“你这个疯狂的姆明怪!”Erik大叫到,手里的鱼竿都掉了,“你在干什么?这是一条小河,你不能就这么跳进去。这很危险!”

Charles疑惑地抬头看着他,“可是我需要捉鱼。我以为你喜欢吃鱼的。”

“我非常喜欢,但这不是重点!这里的水流很强劲。你不能跳进去,除非有人在一边看着你。”

“你不就在这儿吗?”“你都没告诉我一声。”

“我很抱歉,”Charles说,有些坐立不安。Erik依然怒气冲冲,但是当一只姆明紧贴着你用爪子轻轻给你顺气的时候,那种怒容是很难维持下去的,所以Erik决定把这页翻过去。

“这根木棍有什么用?”

“钓鱼用的,”Erik语气平平,一屁股坐在地上。

Charles自然而然坐在了他边上,安静地看着Erik把钓线在竿上缠好,在末端的钩子上挂上一颗小小的葡萄干。“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他抛出鱼竿,“没有人会衣服会被打湿,而且更重要的是,没有姆明会有溺水的危险。”

Charles点点头,入迷地看着水面上的浮标。“你应该回家换一换(change,兼有改变和换衣服之意),”Erik脱口而出。

“改变?变成什么?怎么变?”Charles盯着他的爪子,“你常常变化吗?是因为这个你才失去了尾巴吗?”

“我从来就没有尾巴。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回家把自己吹干。你都湿透了。”

“噢,没关系的,我的毛干得很快,这里挺暖和的。”Charles仰起头,明煦的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洒上他盈满笑意的脸。Erik转过眼,努力把注意力集中于时隐时现的浮标上。在Charles把自己晾干之前,鱼群就迫不及待地咬了钩。Erik对此毫不奇怪,如果这里生活的鱼已经肥硕缓慢到了一只姆明跳下河就能捞上来,那么它们的存在大概就是为了填饱上述那只姆明的肚子。Erik这么想着,从水里提溜出来一条品相上佳的硕大的鲑鱼。

“这样简单多了,”Charles在他们走回家的时候说,手里提着三条深红色的鱼,每一条都特别适合香煎,“你能不能教教我?”

 

*****

 

 

几天后的黄昏,Charles提着一个针线生疏的篮子出现在客厅,篮子里洁白的手帕包裹了不少奶酪。“我打算介绍你和Logan认识,”他说,另一只手上是那个断裂的烧烤架。

Raven扬起脑袋发出声刺耳的尖叫,然后扇动翅膀落在壁炉台上,对着靠近的Charles嘶嘶直叫。后者轻叹一声停下了脚步,“Raven不太喜欢Logan,”他解释道,“她觉得他很可怕。”

于是他们丢下她离开家,踏着落叶穿梭在稀薄的夜色下。远处,山岗苍苍茫茫,不知名的大鸟簌得从头顶掠过。Erik心里忐忑,除了昼伏夜出外,Charles并没有说过任何关于这个Logan的任何事。他们只是无声无息中来到一个幽奥的洞穴口,洞穴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发出隆隆的声响。Charles点起一根低矮的蜡烛,毫不迟疑地迈步进去,而Erik,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也很快跟了上来。进洞的路出人意料地宽阔,两侧的岩石却像是打着颤,Erik一手扶在腰间的小刀上,一手拉住Charles过于急促的脚步。最终他们到达了内室,那里安置了一个巨大的壁炉,火星零零散散地飘着烟,以及一张宽阔的橡树木板,上面被人放了新晒的干草。

“晚上好,Logan,”Charles对着房间角落里的一摞石头说,“这是Erik,他在夏天的时候找到了我。”

在Erik惊恐的目光下那摞石头舒展开站了起来,耸立在他们俩之上。Erik一把揪住Charles的后颈,准备好带他逃跑,甚至必要的话,和山怪打一架。这是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正处在一个山怪巢穴中—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是凶神恶煞的山中霸王,只有Charles一直这么晕乎乎的。

“我的烧烤架坏了,”Charles说,挥舞着手上的铁器,“我知道现在还有点早,但你能不能帮我修好?”

那个山怪咕哝着弯起膝盖,把他的大脸贴向Charles,嗅了嗅他手上的东西,Erik努力地稳住心绪,搞什么?Charles居然请一只山怪帮忙?

“噢,这个是给你的,”Charles从篮子中取出奶酪,放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那只山怪盯着奶酪看了一会儿,发出一阵类似于喷鼻的声音,然后把手径直深入火焰,抓了抓几撮未燃尽的木叶。

Charles雀跃着把Erik推向那张干草铺成的床,他们并排坐上去,看着那庞大的山怪用他的拳头修理烤架。那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Erik完全移不开目光,烧烤架的轻唱渐渐与Charles家里的那些铁器重合,他才意识到Logan大概也是那些烤箱、拨火棒和烧烤器具的第一制造。Charles把他做的东西带回了家并投入使用,大概意味着这只山怪是值得信赖的。

然而遗憾的是,这个认知并没有阻止他在看见Logan转身小口地咬着奶酪时感到的一阵恶寒。山怪面无表情地啃咬山羊奶酪的画面实在匪夷所思,Erik嘴里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句,“我以为山怪吃石头。”

Logan停了停,转头看着他,“奶酪就是一种石头。”

“不它不是,奶酪来自山羊。”

“月亮是奶酪做的,”Logan说。Erik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他确实听过这个:月亮是一整块奶酪,用银河(Milky Way)里洒出来的奶汁制成的。“但月亮也是石头。因此,奶酪是一种石头。”

Erik并不是很懂这个逻辑,不过退一步讲,如果一个山怪开始吃起了奶酪,那么它跟石头肯定有某些不为人知的联系。他坐在那儿思索了一会,突然想起了Charles,后者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吭声了。他回头看看,哦,原来那一只已经蜷起尾巴在干草堆上睡着了。

“愚蠢的姆明怪,”Logan评价道,但他停止了锤凿的动作,转而用力压制成型。“那边的不远处有一口泉眼,如果你渴了的话。”

Erik礼貌地回绝了他。虽然Logan似乎把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烧烤架和火堆上,他还是不放心把Charles一个人留在这儿。他枯坐在那儿直到月上中天,Logan终于干完了手上的活计,拖着粗重的脚步走了出去,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至少Erik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一条粗糙厚重的毛毯从天而降盖在他脸上。“他会一直睡到早晨,”示意着干草堆上那一团毛绒绒的球,“这一次他拜访得太早。”

说完他就离开了,然而Erik还是无法入睡,至少在山怪的洞里不行。他挣扎着与睡意斗争,直到Logan返回躺下、一动不动,才放心合上眼睛,而那时已经接近日出了。

 

在那之后的不久Charles就醒了。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爬起来去泉边洗脸,显然已经轻车熟路。“Logan特别特别好,”他说,抚摸着修理完好的烧烤架。“之前的某个秋天他送给我了个小小的火炉,我拿给他奶酪时也不着一语。我知道他吃石头,但他总是默默地吃掉我送的所有奶酪。”

Erik打着哈欠点头。当然也有这种可能,就是说山怪那长久以来令人闻风丧胆的威名其实根本不合实情,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这得归功于那只毛绒绒的乐天派姆明,那只走在他身边、一路上都在讲述纯粹的星空和与Erik相识的愉悦的可爱生物。他们走到家的时候,Erik已经基本确信,如果某个晚上Charles突然提出要把山里的所有四处游荡的怪物都收留回家,他也要毫不迟疑地点头同意了。

 

Chapter1完结



Logan's logic is the best logic.

这篇文到这里就一半啦,前半部分主要是讲相识相知,到最后老万已经完全带上男主人的滤镜...第二章节奏会紧张些,人类要登场啦,不过藏着一个巨大的萌点。

谢谢喜欢的小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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