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儿

心有OTP,笔末TBC

【授翻/EC】The Last Moomintroll(CH2完结)

Chapter 2

几天之后迎来了采摘药草的最佳时节,反正Charles是这么说的。他们挎着篮子在田野中漫步,捡拾树叶和草籽回家风干。这工作轻松惬意,太阳也暖意融融,Erik任由思绪在草尖上滚动,呼吸着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空气,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寒意。这简直莫名其妙,Erik想,抬起头,太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躲到云彩背后去,而绿茸茸的草场尽头,闪着一片雪白色的光。Erik感觉身上的每一根毛都竖立起来。他望向Charles,毫不意外地发现后者有平时的两个那么大。

他们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默默注视着远处渐渐成型的白色轮廓,呼出的雾气在空气中彼此纠缠。突然间,Erik感觉有什么温软的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踝,他惊恐地跳起来,在Charles尖叫的一瞬间明白过来—那不过是这只傻乎乎的姆明的尾巴而已。

“我们得回去了,”他看着Charles说,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两只小怪飞快地往家里跑去,手牵着手(或者说尾巴牵着脚踝),然而终是比不了气流的速度。眼看着那白色阴影向这边直扑而来,他们不得不躲在最近的灌木丛里以寻求暂时的庇护。繁密的枝条足够他们把耳朵都藏起来,而透过隐隐约约的缝隙,Erik看见Frost正在匆匆赶来,拖着雪白的长长拖尾。尽管夏天的余热还没有结束,她走过的地方野花都已结起了冰。这些花朵的寿命不久,但也曾尽力装点过林间的小径。她就那么径直走过来,经过他们的藏身之处时毫不侧目。Erik屏住呼吸,血液仿佛都已凝结—Frost美丽而致命,就像冬天本身。不,他从不惧怕冬天—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会跟着雁群一起向南迁移,只是Frost吓到他了。

他是如此地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几乎没听到Charles的惊喘。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Charles已经从灌木丛里蹦了出去,冲在Frost面前,徒劳地伸长爪子—他怎么可能拦住冬天呢—然后仰起脸。Frost停下脚步低头看他的时候他微微颤抖了一瞬,但很快稳住了身形。Frost大概诧异于这种小东西凭空出现的勇气,没有进一步动作。

“等一下,”Charles说,“拜托。你的项链—拜托,我需要它。”

Erik从灌木丛里爬出来,跑过去抓住Charles把他拉向一边,与此同时Frost抬起白皙的手摸了摸脖子上的月光石。

“别那么愚蠢,”他龇牙咧嘴地说,抑制住咬上Charles毛绒绒的耳朵的冲动。他怎么会傻到把危险找上门?愚蠢的小姆明,怪不得他是最后一只—如果他一直这么笨的话。“快跑啊,”他推了推Charles,然而后者只是用脚爪勾住地面,一动不动地盯着Frost。

“拜托了!”他叫道,“它非常、非常重要!而且它属于我。”

“它是我的,”Frost说。Erik睁大眼睛,他不知道她竟然会说话。那声调缓慢而冷冰冰的,依稀带有叮叮当当的脆响。

“它不是!”Charles气鼓鼓地争论道,爪子陷进拳头里。

“我发现了它。它属于我。”Frost上前一步,作势驱赶他们,然而Charles似乎要孤注一掷。

“那我会买下它,”Charles说,“如果你发现了它,如果你不是从一只姆明那儿拿走的,我没法把它要回来,但我需要它。我会从你这儿买下它。”                             

“买?”Frost—这位冷酷无情、望而生畏,能使万物肃杀、草木凋零的冬天的化身使者—停下脚步,正眼看了看路中央那只小小的姆明怪,“它很珍贵的。”

“我收藏了很多宝贝,你可以随便挑一个。”

当Frost用那张玻璃一般面无表情的脸对着你的时候,你大概会感觉世界都被冻结了,寒意和恐惧渗入你身体的每个毛孔里—Erik第一次为自己毛发的稀疏感到哀伤。终于,在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她点了点头。

Charles放松地叹口气,转身带领Frost回家。他轻快急促的脚步与身边的Erik形成鲜明的反差—后者心中警铃大作,走几步就得回头看看。这不是他的家,迈入门廊的时候他提醒自己,所以Charles当然有权利邀请随便哪个人登堂入室,如果他非要邀请冬天的话,由着他就是了,他又不是第一天犯蠢了。

所以当Charles打开会客室的门,拖出一把巨大的椅子时,Erik很好地保持了沉默。他只是暗中观察着Frost的一举一动,看到她在火炉边的短暂停留—她伸进手去,那些火苗蹿动着躲开了。Charles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转过身看着Erik,“帮我挪挪桌子,”他说,Erik照做了。

“你想喝杯茶吗?”Charles询问似的看看Frost,后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获得肯定后Charles飞快地跑去厨房,把水壶灌满放在火炉上,留Erik一人和Frost大眼瞪小眼,他的手按在冰凉凉的小刀上。如果真的和她打起来,Erik没有胜算,但他会竭尽全力保护这栋房子的,就算他坚持认为这房子的主人—Charles是个天生的麻烦制造者,是他见过最愚蠢的姆明。

壶里的水沸腾起来,Charles却没有出现。Erik听到他走上楼梯,然后头顶的地板上传来翻箱找柜的声响。水汽的尖叫声越来越响,Charles很快下楼来,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他把箱子放在桌上,然后给他们—主要是她—沏了一壶茶。他拉出另一把椅子,示意Erik坐下,但Erik果断摇了摇头,右手按着小刀站在Charles身后。然后Charles再次消失了,拿来更多的小玩意儿加入桌上的陈列。

“这些都是我最珍贵的东西,”Charles说,给他们倒了茶。“如果你想要的话你可以都拿走,作为项链的交换。”

Frost低下头,摸了摸那些古老的书籍和羊皮信笺,看了看盒子里的三片彩色羽毛和一块亚麻手绢,Charles甚至把他的家谱也拿了过来。她拿起自己的茶杯(茶水上的蒸汽迅速消失),“它们一文不值,”她小啜一口,“项链是很珍贵的。”

Charles从椅子上跳下来,手指放在Erik左手手心里画着圈,这大概是Erik没有跨过桌子冲上去的唯一理由了。“它们不是一文不值!”Erik咆哮道,“他们很重要很珍贵,比你那个破项链值钱一百倍!”

“那你想要什么呢?”Charles恳求般地问道,轻轻捏着Erik的手指,“你可以参观整个房子;你可以带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作为回应Frost指了指他们身后,Charles转头看向那个方向,“那个枝形吊灯?你想要它?”

Erik又要竖起毛来。他不是什么专家,但那个枝形吊灯是银和铁制成的,那些枝桠细细密密,无疑要花去数十小时的雕刻时间,更不用说每根枝桠上垂下来的水晶,它们像凌晨时分草尖上的露珠一样晶莹透亮。它们肯定比月光石珍贵得多;Erik还有三个类似那个的石头藏在他最喜欢的山洞里呢,Frost一走他就会给Charles拿过来。他才不会上Frost的当呢。

当然,Charles作为一只愚蠢的姆明,立刻就把椅子拖过去踩着它去摘下那个吊灯了。他解开灯上的吊钩,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下来,放在地板上。那吊灯在火苗的映照下显示出斑斓的色彩。

“给,”Charles开心地说,“我有一辆小小的手推车应该能装下这个,但你路上得非常小心才行。我可以帮你包起来,防止意外磕碰—还是说你希望我帮你运送过去?”

Frost从椅子上起身,径直走向那枝形吊灯。她弯腰摸了摸两个最大的水晶,后者在金属枝桠上微微发抖。然后电光火石之间,她把它们连接处硬生生地拽了下来。Erik本能地跳到Charles身前,然而Frost丝毫没有进犯的意思。她反而摘下了脖子上的月光石项链递向Charles,而Charles也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再一次证明了这只姆明的愚蠢。那石头通体冰凉,凉到Charles爪子摸上去的一刻倒吸了一口气,但他立刻合拢手掌把它捂在胸口上。

“你确定吗?”他问道,仰头看着Frost,“你可以把整个都拿去。”Frost没有回答,只是把手上的水晶挂在耳朵上,从他们头顶上方看进镜子里。她似乎十分满意,鉴于她随机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留下窗户上的一点冰花。Erik冲过去关上了门,从窗户里看着她走远,在白色阴影消失之前几乎不敢眨眼。

“你在想什么?”在那之后Erik终于忍不住吼道,转头怒视着Charles—这只把冬天请回家的毫无自知的小个子姆明。

遗憾的是,对方似乎完全过滤掉了他的吼声。Charles把月光石捧在手心、贴在胸口,一边用爪子轻轻抚摸着它,一边发出咕咕的柔声细语,那石头上的冰花在他的温柔攻势下迅速消解了。然后刹那之间,他跑过房间推门下楼,径直冲向地下室,Erik不知所措地跟着,走进了土豆窖对过的一个小房间。他猜想这大概是Charles房子里的另一个储存空间,但很快他就发现他错了:四周的墙壁都是用光滑橡木制成的,角落里还有个低矮圆幼的壁炉。这个房间如此得小,显得一个壁炉就占满了,而那个壁炉还没有Erik膝盖那么高。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地毯,地毯上放了一小撮干净的木柴,还有一些折叠整齐的枕头和毛毯,放在应该是床垫的什么东西上。

“你能给我弄一个热水瓶吗?”Charles请求道,拨开整齐的被褥,“水壶在炉子上,瓶子应该在某个橱柜里。记得拿那个有保暖罩的。”

Erik不明所以,但依然转身上了楼,烧了一壶热水倒入暖瓶中。他回来的时候Charles已经在床铺中扒出了一个窝,窝里放了那块石头。Erik看到他来回摩擦着石头的表面,喃喃自语着什么。

“给你,”Erik说,伸手递上水瓶,“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的尾巴一直摇个不停了吗?”

“它太冷了!她总是把它戴在脖子上。它太冷了。它不应该这么冷的,永远不行。”“唔,为什么不能这么冷?”

Charles慌忙把瓶子安放在石头旁边,用一个柔软的枕头轻轻盖上。

“这只蛋,”他说,“这只蛋不应该这么冷,不然它们没办法孵化出来。”Erik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什么蛋?”

“这只蛋!”Charles上下挥舞着胳膊,带动身体小跳一步。“这只姆明蛋!”

“什么?”Erik说,“什么姆明蛋?”

“就是一只姆明下的蛋,显而易见。”

“什么姆明?”

Charles手里的毯子滑落到地上,“我是一只姆明。一只姆明怪。而那个,是一颗姆明蛋。”

“那只是个月光石。”

“那不是块石头!”Charles激动地叫着,“那是一颗姆明蛋!春天的时候它就会孵化出小姆明来!”

“孵化是什么意思?”Erik发现自己有很多教育缺失,那通常发生在一只怪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爸爸妈妈的情况下,不过这个他还是知道的。“小怪不会从石头里蹦出来。小怪是生出来的。人类总喜欢流传愚蠢的故事,但真的没有小怪是孵出来的!”

Charles看上去怒气冲冲。然而当瞪着你的是一只裸露的毛绒绒的小家伙时,画面就不那么有威慑力了。“这不是块石头!这是颗姆明蛋,它在春天会孵化出来!”他喘口气,好奇地打量着Erik,“生出来是什么意思?像山羊那样吗?但是山羊妈妈会怀孕,好几个月!小羊会在妈妈肚子里蹬脚!”突然间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你是生出来的?”

“当然。每个小怪都是生出来的。”

Charles歪了歪脑袋。“我是孵出来的。我还记得那个漫长的过程—虽然记不太清了—关于蛋壳和心跳,关于从沉睡中醒过来。我还保存着一块属于我的蛋壳呢。在妈妈的肚子里是什么感觉?暖和吗?我猜肯定很暖和。”

Erik郑重其事地思考着,“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但应该很暖和。”他想起他曾挂在妈妈的身上,那么温暖和甜蜜。虽然在她肚子里可能会有所不同,但他毫不怀疑那也是非常暖和的。

但这依然无法解释姆明的事。鸟类孵蛋,Erik知道这个。亲鸟终日坐在蛋上,时机一到小鸟就破壳而出。他倒不是没法想象Charles坐在一整个巢的姆明蛋上,一边孵蛋一边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只是孵蛋本身有点让人困扰罢了。“你下过蛋吗?”他小心翼翼地问,考虑到Charles此时此刻的黯然神伤—也许他下过蛋,可惜小姆明们都不在了。

这个问题问得很成功,因为Charles突然仰起头冲他笑起来,好的那种。

“别那么愚蠢!我是个男孩子(boy-troll),只有姆明女孩才下蛋。”

噢,Erik想到,脸颊火烧火燎,这完全没有道理。他怎么会知道嘛。

然后另一个念头击中了他,“几周之前我发现了一块和这个长得很像的石头。我把它卖给了一个人类。”

 

没有什么语言能够描述出Charles听了这话的反映。他似乎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的他冲到门口尖叫着又哭又笑,另一半的他则狠狠地向Erik身体撞过来,用爪子捶着Erik的胸口,那力度不算太大,Erik知道Charles已经手下留情了很多。“你怎么敢!”他叫出声来,踮起脚把Erik挤在墙上,鼻尖相碰。从这个角度Erik清楚地看见Charles蓝色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身体也轻轻颤抖。“卖给了人类!多么可怜的蛋!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你怎么敢把它送走。它肯定在瑟瑟发抖。”

Charles说完,支撑不住倒下去,头埋在膝盖里不住抖动。Erik慌忙蹲下身虚虚抱住他,“我非常抱歉,”他轻轻地说,“我不知道它是一颗蛋。我以为它只是块好看的石头。”

Charles自动把脸凑过来,埋在Erik的衬衫里啜泣。他的毛发柔软异常,妥帖地靠在Erik的脖颈上,让后者暗暗一惊。但他迅速融化在这亲密的温度,以及Charles落在他皮肤轻轻浅浅的呼吸上。

过了几分钟他才意识到自己正把一个成年姆明搂在怀里,于是他立刻站起来,咳嗽一声掩饰自己过分急促的呼吸。虽然这没什么必要,鉴于这房间里另外一只依然鸭子坐在地板上,徒劳地擦拭着眼睛。“万一他们打碎了它呢?万一他们把它扔在了雪地里呢?”Charles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他掀开枕头摸了摸身旁的那颗蛋,“姆明蛋不能在外面存活很久。”

Erik立刻拿出最安抚人的语气,“她不会的,”他说,虽然Moira是个人类,但她对石头的理解有姆明那么多。她不会伤害这么漂亮的石头的。“她非常喜欢它。她会好好保管的。我们可以去把它带回来。”

他本来没想很多,这些话只是自己从嘴里溜了出来,像是某种信誓旦旦的承诺。不过,考虑到Charles终于抬起头,脸色放了晴,也许他得为此负责了。

 

******

 

讲真,Erik应该料到这个的,然而当Charles旋风似的在屋子里打转、把所有目之所及的东西都扔进口袋的时候,他却依然有点目瞪口呆。装了足够一只奢侈的姆明生活一辈子的物品之后,Erik眼尖地看到对方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他赶忙上前一步,把落地灯从Charles的爪子上拯救下来,稳稳放在地上。Raven落上去,满腹狐疑地打量着他们。

“那些都不用。我们只需要一块隔风的毛毯和干燥的食物,但最要紧的是给你弄一身衣裳。大部分人看见我的时候只会当成一个丑陋的人类小孩,我们需要把你也装扮成那样。”

“你不丑!你只是有点奇怪,就一点点,考虑到你除了脑袋别的地方都没有毛。你的耳朵也怪怪的,不过你一点也不丑。”Charles皱起眉,眼睛周围的皮肤泛出细小的波纹。他又一次把爪子放在Erik手里,让他确信自己的话。他在Erik手上画着圈,明显好奇于他皮肤的质感,不过Erik没在意,他正沉浸在Charles爪子上柔软的绒毛中呢。“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他悄悄补充了一句,勾着他的小指,“就算你没有尾巴。”

Erik没有脸红,绝对没有。“人们很奇怪,”他说,“他们认为我看起来怪异,却乐意忽视我;但你会被他们第一时间认出来。我们得给你乔装打扮。”

Charles满脸困惑,像是Erik的建议是让他裹上一层蜂蜜去吸引棕熊。“但是我没有衣服呀,我从来没穿过。”他顿了顿,伸出爪子摸上Erik的脸颊,“你浑身都很光滑,我是不是…如果我剃了毛会不会好点?”

他惊恐于自己的设想,却依然紧紧抓着手上的口袋。

“没那个必要,人们还是会看到你的脸,就算没有毛。”Erik打开储物柜的门,看着里面各式各样的桌布,似乎要找出没有蕾丝边和花纹的一块,“我会一点针线活,可以给你织一件外套,当然还有围巾和帽子。城里的夜晚很冷,我们得全副武装。”

“我知道围巾是什么!”Charles拍着手地叫起来,“冬天的时候你把它围在脖子上。那通常都是羊毛做的。羊毛长在绵羊身上。书里说绵羊和山羊差不多大,看起来像云朵一样。”

Erik吃了一惊,搓了搓他忠实的老毛衣,“你没有羊毛?”他可以用自己的外套蒙混过关,但是一顶完整的帽子和围巾还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他们想蒙上Charles的脸的话。

Charles摇了摇头,“山谷里没有绵羊。我都是用亚麻做纤维布料。”

Erik依然没从惊讶里缓过神来,不过他们最终克服了这个困难:Erik挑开了他的毛衣,把它编织成了围巾和一双过得去的手套。他自己的帽子也派上了用场,虽然它并不能完全贴合Charles的脑袋和尖尖的耳朵,至少它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容,其它的就交由围巾负责。Erik用亚麻纤维缝起外套和裤子的时候,Charles在一边激动地上蹿下跳,毫不自知地吸引走他大部分注意。缝补的过程充满了愉悦和感动,让Charles穿上它们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这是干嘛的?”Charles好奇地问,挑起裤子左右摇晃。“它看起来很不舒服。”

它是很不舒服,如果你执意把胳膊伸进裤腿里的话。“这是穿在腿上的,”Erik提着裤腰,让Charles一只脚迈进去,“你得把尾巴藏藏好。”

显而易见那是不可能的:它的尾巴没办法塞进裤子,如果把它卷起来掖在外套里,没一会儿它又会从衣服后摆里探出来,每走一步都跟着摇晃。“感觉好奇怪,”Charles抱怨道,最终他们机智地决定把尾巴缠在Charles一只腿上,收在裤腿里。这只会带来一个小小的副作用,Erik后知后觉地发现,Charles在迈出左脚的瞬间重心不稳,歪歪扭扭地倒在他的身上。

“我完全没办法理解,”Charles说,尝试了一遍又一遍。而且除非垫着枕头,他没办法坐在自己的尾巴上。

“这需要花一点时间,”Erik一边沏茶一边告诉他,“你会习惯的。”

就在这时另一个念头击中了他:Charles没有鞋子。就算他可以搞到一双,他的脚趾也太圆,会被人类的鞋子硌到。Erik把裤子的下缘开得大一点,让Charles把脚丫藏在底下。然后他后退一步,注视着眼前这个穿着粗糙的亚麻外套戴着连指手套的奇妙生物,暗暗祈祷外出时能获得运气女神垂青。

“怎么样?”Charles问,歪了歪脑袋。不管他们再怎么挣扎,人们只消看他的脸一眼就会认出来,Erik想,而他的装扮正巧让人们有多看一眼的欲望。

“也许你可以不用去,”Erik说,“我不会去很久的。城市离这儿没有几里路,一个周内就能来回。”

“不,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况且你怎么知道那是不是一颗蛋?”

Erik思索了几秒,“我感觉,”他慢慢开口,“它也许会对我讲话。我一直知道月光石是与众不同的。它和那些不那么圆的石头听起来不一样。”他想起藏在山洞里的那颗,“但它听起来也跟这个不像,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Charles嘟起嘴,“我不知道。我看到它,就认出了它,就好像从石灰岩里挑奶酪。”

于是他们花了一整个晚上和第二天早上的大部分时间做准备。Charles烤了点心、做了面包、用手绢包好,他们的物资极大的丰富着,Erik相信他们回来也吃不掉。Charles甚至还带了一个多余的包,准备从山谷里采一些食材回来。Raven一直盘旋在他脑袋上,从不挡路,也不离开。她跟着兴致高亢,这也就是为什么Charles的整理工作遇到了比平常更大的阻碍。他们还是决定把她留在家中,让后者用爪子狠狠地戳进木头,发出一声尖利的叫。

 

Erik领着Charles钻过山洞的时候,不需要回头也知道他兴奋得冒泡。那身衣服还叠放在他的背包里,让他可以尽情地摇晃身体,尾巴一遍遍扫过Erik的裤脚。

“我还从没见过山谷外面。妈妈让我保证我乖乖待在山谷里不能乱跑,以保证安全。她说我得等着别的姆明回来。”

“世界上没有别的姆明,姆明蛋也不会自己滚过来,”Erik说,“我们得自己去找。”

“哦,当然,”Charles停了停,看着洞口的迷雾。Erik正准备张口说点什么,Charles就迈开了脚步,他走啊走,直到雾气整个把他吞噬掉。Erik立刻跟上,摸索着牵住了他的爪子。

外头的天气和山谷里的差不了多少。Erik长长地回头凝望,惊讶于当初是怎么发现的这个地方。那洞口十分狭小,被尖嘴岩石掩映着—他几乎得感谢那场雨了。他希望他们能找到回去的路…不,希望毫无意义。他在离地不远的岩石上刻下一道小小的姆明语痕迹,就算是那些占卜鬼神的人也不会注意到。

“走吧,”他说着带头下了山,沿着那条不怎么友好的山坡(Charles几乎是滚下来的)。他们沿途停了三次以留下痕迹,等到阳光隐退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半山腰的平台上了,两只都微微有些气喘。“我们最好在这儿停留一个晚上。大概明天就能到城里了。”

Charles点点头,帮助他搭起了帐篷。他们围着火堆分享山羊奶酪,Erik还做了一条烟熏鲑鱼。他们把厚重的被子铺开来,感激当初带上了它。山谷外已是冬天,空气稀薄而冰冷,草上的露珠会在清晨化成霜。

Erik把帐篷顶拉低了一点,将柏油帆布固定在石头上,他用力拽了拽一角,确定它不会在半夜松掉。背包是上好的枕头,躺下来以后Erik发现他压根就用不着带毛毯—Charles温暖又柔软,蜷缩在他身边,把周围的空气都弄得蓬松起来。一直以来Erik只将他的帐篷视为用来遮风的居所,但是当一只鲜活的、带着体温和呼吸的姆明和你一起分享它,你就不再担心明天早晨的起床,不再考虑任何夜间的寒冷和未来的迷茫。Erik的脸上暖意融融,还有Charles的尾巴绕在他脚上,如果他生平第一次肖想了幸福,幸福就是现在的模样。

他戴着温热的脚环醒过来,后者正在不自觉地轻挠他的脚。Erik忍不住动了动,却被塞了一嘴的毛。Charles在睡梦中嘟囔着向Erik拱近了一点,而Erik,在意识到之前,伸手拽过被子盖住了他们俩。未至破晓,他们都还有时间,在新的征程开始之前,睡个小小的回笼觉。

 

****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踏上了人类的土地。土地之间本没有明确的界限,只是脚下的泥土和石块都变了声调,不再是安居在家的那种絮絮私语。Erik轻轻安抚着两旁的岩石,走在阴影和缝隙中央——小心常常是必要的,他们决不能被人看到。这儿的泥土对他们感到陌生,但她永远是慈爱而关切的,人类一靠近就会提醒他们堤防。然而Erik仍是挑了最偏僻的小道,来藏起Charles显眼的身影。他们找到一处洞穴暂时栖身。

穿衣服的时候Charles尾巴尖都在颤抖,但他依然是第一个踏到路上的。他们沿着不宽的柏油路匆匆疾行,听到风里一点响动就躲到路边的深沟里去,等着轰鸣的人类车辆从雨幕中撞过去。多亏了人类特有的冷漠属性,他们最终安全钻进了下水道。

世界随街灯重新点亮的时候Charles吃惊地停下了脚步。“这里有好多房子,”他喃喃道,“好多好多。还有人。”

“很不幸是这样的,”Erik说,推着Charles向街对面Moira的店里跑去。他们悄悄地从门缝中溜进去,躲在楼梯后面,紧张地注视着那工作台上的光亮。“Moira一会儿就来了,”Erik压低了声音说,嘴唇蹭过Charles的羊毛帽,“她很好,不用害怕她。”

其实他应该告诉Charles不要吓到她才对。过一会儿Moira一个人走进来,抱怨着外头阴晴不定的天气。她把一些工具摆在桌上,从抽屉中取出一块苍白圆润的东西,捧在手心里。过一会儿她拿起一旁闪着火花的工具,似是要碰上去,一阵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Erik喊出等一下之前,Charles已经从阴影里冲了出去。

“不要伤害它!”他尖叫着跳上了桌面,“求你!它很重要!”

Erik暗暗咒骂一声也跟着爬了上去,尽可能地挡在Charles前面。Moira看见他终于松了口气,努力地挤出一句,“你带了一个朋友!我很担心你你知道吗。”

“Erik,”Charles说,胸脯剧烈地起伏着,“Erik,Erik!这是一颗蛋。它是温暖的。她让它保持了温暖。它会孵出来。它是暖的!”

“我得买,”Erik斩钉截铁地说。他第一次发现人类的语言是多么笨拙,也许是因为有一只姆明在他身边,迸发出叽叽喳喳的欢快词语。“我带了石头,很多。”

“你想把月光石要回去?”Moira问,似乎被这个请求搞糊涂了。Erik不怪她,要回已经卖掉的东西不是一只正直的小怪应该做的。但这是一颗姆明蛋,它的意义不同寻常,更何况Charles正用那种无比期许的目光看着他,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摘月亮。“但是为什么呢?”

“是的。非常重要。得买。”他向Charles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掏出腰间的口袋,里面的宝石块在灯光照耀下美丽得像仙子一样。Moira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她绞着手指,却保持着不经同意决不触碰的礼貌。

这时Charles已经搞懂了那固定的铁夹,从半跪中直起身子,把那颗蛋揽到怀里。他已经脱掉了手套,从帽子底下抬起碧蓝色的眼睛,对Moira轻轻说,“拜托。”那声音就像轻柔的羽毛划过每个人的心上。

“你可以拥有它,”她说,露出一个眉眼温柔的笑。Erik在想她如果矮一点,眼睛和耳朵大一点就更好了。

“她说送给我们了,”Erik告诉Charles,让后者激动得又叫又跳。他扯下脖子上的围巾,小心地裹住手上的东西,一层一层,直到它变成了一个柔软的椭圆形织物。Charles脸上的表情超越了任何言语:他的眼中含泪,脸颊绯红,尾巴在衣物的束缚下拼命摇动。

就在这时门铃与脚步声一齐响起,他们在震惊中看着来人。“MacTaggart店主,”他说,“这是什么意思?”

Erik握住小刀怒目而视,另一只手把Charles推下去。前门上了锁,但这里还有别的通道,他们可以从后边打铁的铺子里钻出去。Charles两只爪子抱着蛋,Erik不得不抓住他衣袖的边缘,一边冲来人龇牙一边飞快地跑出去。Moira在他们身后喊着什么,意义丢失在空气里。

他们穿过黑暗的走廊,用一侧肩膀撞开门,奔跑在街道上。Charles一直在小声尖叫,任由Erik拉着他,从一块阴影里跳到另一块,被落雨淋得透湿。Erik眼前潮湿而模糊,凭着记忆跑向最近下水道口,不需要沉重井盖的那种。到下水道里他们就安全了,没有人会疯癫到待在下水道里,除非他们有像姆明一样迫切的需要。

他们已经跑到了河边,突然间听到人类交错的脚步声,还有一些激动的嚎叫。Erik的心砰砰直跳,几乎盖过他的靴子踏在鹅卵石的声音(Charles柔软的爪子本就静悄悄的),但人类的声音高得可怕。鹅卵石们都吓得屏息凝神,而Erik,为了辨清方向,停下慌乱的脚步,导致Charles直接撞在了他身上。

Charles的惊呼吸引了人们的注意。领头的那个抬手指了指他们的方向,Erik顺着手指,发现Charles早就摘下了围巾,毛绒绒的脸暴露在昏黄的街灯下。

Erik深吸一口气,攥着Charles的袖子跳进了河里。他们立刻就被浑浊的河水吞没,同水下汹涌的暗流搏斗。Erik奋力划着手,知道河流下游有一条石头砌的堤,堤岸上有一个小小的洞穴,连着河流和下水道。他们在水流的裹挟中起起伏伏,努力维持着平衡,但还是太晚了,Charles浮出水面哭喊出声—河水带走了他手上温暖的蛋。

天气很冷,水流很强,而那颗蛋,和围巾一起吸足了水,重重地沉入黑暗里,不复可寻了。Erik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把那只挣扎着要潜入水底的姆明拖上岸去。他们蛰伏在低矮的灌木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肯定在这儿,”一个人类坚持道,“我来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你看到的多半是喝多了的艾尔酒,伙计。”

“我看见姆明的时候绝对不会认错。”

“那你该照照镜子了,”另一个人嘟囔道。Erik拼命抓住Charles的爪子。那颗蛋很重,Erik知道这一点,它一定沉下去了。Charles或许是个好泳者,他会在冰冷的水里上浮下沉,直到他找到,或者淹死。而Erik绝对不会让那个发生的。所以他们真的、真的失去了那颗蛋,Erik感受到Charles在他触碰下绝望地哭泣。

“先生们,”另一个声音响起,冰冷而生硬。Erik僵住,认出了这话来自那位闯入店里的男人。他把Charles搂近了一点,屏住呼吸。河流和土地听到了他无声的祈求,把他们的颜色混在一起。

“MacTaggart小姐的珠宝店丢失了一块珍贵的石头。你会不会恰好知道这件事?”

“先生—我能知道什么,我们只是普通的—”

“小偷,McCone,别以为你穿了新衣服我就认不出你,据说哪里热闹哪里就有你。”

“拜托,Shaw长官,我们没做任何不好的事。我们只是在追逐一只路边的姆明—”

“真的,姆明?我猜你们肯定费了不少力气,为什么不是兔子在路上拉它的小车?我还听到它们跳上鹅卵石的声音了呢。”

Erik捕捉他们说话的每一个词语,但那些声音飘在风里,Erik想如果他们决定搜查,他们一定会发现这里,如果他们发现了这里…

“那就跟我走一趟,如果你真的什么也没干的话,我会把你放走的。虽然那想想就很讽刺,”那个男人说,把脚下的草坪踏得咯吱咯吱。

一片刺耳的抗议声响起,但人类终于开始离开;Erik注视着那河边的阴影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又在街上重现。很长一段时间里四周只有河水的咕哝声,Erik站起来眺望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街边一个人正长久地直视着这里,似乎眨了眨眼睛。

Erik在他消失之后才吐出一口气,和Charles重新跳进水里向下游游去。那着实费了些力气,就算下水道口和起伏的高地就在眼前,那只固执的姆明却依然在回望着河道哭泣。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们终于从下水道里钻了出去,藏在岩石的缝隙里。Charles倒在洞口,挣扎着脱掉吸了水的外套,然后是裤子。“它是暖的*,”他说,在风里瑟瑟发抖,“Erik,那颗蛋温暖又鲜活!它可以孵出来,我知道它可以!”

“我知道,Charles,不过我们真的得走了,去担心家里的那颗。这颗已经没有了。”

“我觉得那颗孵不出来,”Charles安静地说,牙齿都在打颤,“Frost摸过了它,我害怕它已经死了。那个时候我一眼就能认出是一颗蛋,但它没有温度,就好像它不仅仅是在休眠。我一直在为它祈祷,Erik。但这一颗不一样,这一颗是温暖的,我能感受到它,就在我的骨骼里。”

Erik黯然无语。他注视着Charles从背包里拿出食物,失魂落魄地去水边清洗他的毛发。他站在池塘里最深的地方,把沾了泥土的尾巴泡进去,Erik在一边搓洗他们俩的衣服。

“我还找到了其他的月光石,”当晚餐准备好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和Charles一起蜷缩在帐篷里,“它们离这儿有点远,但我们可以去带回来,路上只会花去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是说,我不能保证那些都是,但它们和给Moira的这颗相去无几,所以我猜它们是蛋。它们发出一样好听的声音。我们可以现在就启程,从这里走会近一点。”

帐篷里一片漆黑,但Charles的目光似乎能落到他心里去,“我不能去。”

“明天我们回到Moira那儿准备更多的补给,然后就不用再见到人类了。”Erik想,姆明对人类有天生的恐惧,“你预留了足够的干草和麦片,动物们会照顾好自己的。Logan也会帮你看着家。”

“Erik—我不行。冬天快到了。”

“其实没有那么可怕的,”Erik一只手搭在Charles背后,抚摸着他湿漉漉的颤抖的身体,“你的毛很暖和,食物我能解决,我们俩可以像这样挤在一个帐篷里。”

“我是一只姆明,Erik。寒冷的日子里我必须冬眠,”Charles很小声地说,“我从书里看到有的姆明可以活动一整年,但不到十月底我就昏昏欲睡,我从来没坚持下来过。而且不管怎样,为了那颗蛋我也得冬眠。它们在春天孵化,我得保证它的冬天温暖舒适。”

Erik张了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你说它不会孵出来的。”

“它也许会的,”Charles执拗地说,“它也许会孵出来的。姆明们特别坚强;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在Frost的触碰下存活的话,那一定是一只蛋壳里的姆明。Erik,我得试试。我必须得这么做。”

 

Erik沉默了,任由Charles凑过来,在他肩膀里抽着鼻子,然后蜷着身子慢慢入睡,尾巴在梦里紧紧缠着他的脚腕。Erik在黑暗中独自清醒,无声地瞪着帐篷的尖顶,脑海中思绪翻滚。他想着他藏起来的美丽的石头,想着月光石和幽深的洞穴,想着远方蜿蜒的路。他多久才能回来呢?

第二天早上他们疲倦地踏上归程的路,偶尔停下来咬一口凉掉的苹果派,然后继续走,一直到那个迷雾笼罩的洞穴口。Charles向身后投去一个最后的留恋眼神,便毅然决然地钻进洞中,一路无言。

山谷里阴沉沉的,似乎也沾染了外界的习性。不过话说回来,当一只姆明拖着尾巴一步三颤地跟在你身后的时候,一切会显得没那么明快了。他们沿着熟悉的路走过草场,迎面飞来了一团蓝色的火苗,烟圈吐在脸上像亲吻一样。

“Raven,”Charles叫起来,蹭了蹭她尖尖的脑袋,“我一路上都在担心你。”他跪在膝盖上,低头把她抱紧,直到Raven在他手心里不耐烦地左右扭动。于是他站起身来,覆手在走廊栏杆上,“快进来,我去准备晚餐。”

Erik握紧拳头,“我不进去了。”

Charles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耳朵耷拉着,像是坠了千斤重。

“真的不行,”Erik一字一句地说,别开脸看着Raven,“我得走了。”

“但是为什么呢?”Charles小声说,越过他们之间的一小段距离,攀到Erik肩膀上,“我可以给你做饭。我有食物和床铺。山羊们都很喜欢你。”

“如果我现在走,”Erik说,声音落在Charles的绒毛里,“我就可以在冬天之前赶回来。我藏在山洞里三块月光石—姆明蛋,我是说,我知道它们是蛋。现在我要把它们一一找到,在冬天之前给你带回来。”

Charles木然地点着头,神情恍惚,“我很孤独,”他说,“我很孤独,而且等了很久。我一直希望有人能找到这里。我每天都铺床、打扫卫生、做很多很多的食物,然后我等啊等啊等…”

“我会回来的,我保证。以石头、山丘和土壤的名义,以太阳、星星和月亮的名义,我保证我会回来的,”Erik这么告诉他。

Charles颓然倒在他怀里,尾巴轻轻刷过Erik的手。“那至少进来带点食物,”他说,“我不忍心看你饿着肚子上路。”

Erik点头,收下了几个土豆、一条面包、一大块奶酪和一些包在干净手帕里的调味料。那手帕没有复杂的纹饰,只有一排手工缝制的褶边,Charles把它用蓝色丝带小心系住,放在Erik手上。“一路平安,”他说,爪子贴了贴Erik的指尖,“愿土地保佑你的每一步(May the earth carry you well)。”

Raven依然停在他的头上,但就在Erik转身的一瞬间,她发出如泣如诉的一声喊叫。Charles轻轻地把她的爪子松开,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是抚摸着她层层的鳞片,然后开口道,“和他走吧,”他把她放飞到空中,“护他平安。”

Raven飞回来,给他的脸颊一个灼热的亲吻,然后落在Erik肩膀上。“你确定吗?你会很孤单的,”Erik说,抓着背包带。

Charles勇敢地笑了笑,口气平静,“我还有Mags、Cer和Logan,我知道Raven一直想看看外头的世界。”

Erik迈不出离开的脚步,但他最终还是转了身,再也没回头。他把房子、山羊和Charles都放在了心里,一路都沉甸甸的。

Raven的爪子始终埋在他的毛衣里。他们穿过迷雾的时候她叫了一声,然后回归沉默。大多数时间里她都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吓坏了的雕像。她的心跳快到难以捕捉,但她有规律的呼吸依然给了Erik一些安慰,他很高兴看她终于自己探索世界了。她开始在岩石间盘旋,衔起一些肥硕的甲虫,在Erik准备晚饭的时候吐口气点燃柴火。她花了一些时间在Erik的袖子里找到了安乐窝,从此每个晚上都栖居其中。她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重量,却充当了Erik前行路上的最忠实的伙伴。

他们走得很急,与冬天的脚步作着斗争。带着Charles给他的补给他无需在人类村庄停留,所以他选择了最危险但也最直接的一条路。他翻过一座座山丘,在陌生的岩洞里借宿,土壤在脚下为他辨明芳向。他找到了藏起来的月光石,它们安然无恙地待在石头做的壁龛中,也许正做着关于温暖和春天的梦。Erik几乎看到Charles露出那种免于孤独的笑容,“你觉得呢?”他问Raven,“这是姆明蛋吗?”

她高亢的叫声响彻山洞,胜利的音符飘到小路。

Erik就当那是肯定了。

于是他小心地把蛋包裹起来,放在背包最内层,和Raven继续前行。他先后造访了五个山洞,虽然只有三个被确认是真的蛋。他把姆明蛋和石头放在一起,细细研究,它们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差别,但如果你把耳朵贴上去,你会发现其中的三个发出的声音更甜蜜一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那些细小的声响里承载了对于希望和幸福的诉求。

Erik收拾好他的行囊,从山洞里看出去,天空已经黯淡下来,算算他也走了有几周。他不知道Charles是不是还醒着,但他决定加快脚步。那天晚上他在帐篷边生了火,就着Charles给他带的调味料吃掉了最后一个烤土豆。他希望能有点黄油,但立刻掐灭了这个奢侈的念头,在外面能吃饱就是最大的幸福了。他慢慢闭上眼睛,让土豆的味道在舌尖融化,让他想起了家,想起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山谷和那个明媚的半圆形厨房。Raven冲过来抢走了剩下的一些食物,张着翅膀抱怨两句,但他早已经习惯了。

“Charles就是把你喂得太好了,”Erik说,不出意外地收到一个烟圈攻击,“我们正在回去的路上。”他躺下来,抻了抻帐篷,希望身旁有只姆明能搂住。

第二天他背着包上路的时候又遐想了各样的食物,蛋糕牛奶煎鱼和如此种种。他的脚步似比走时还轻快,看到那座熟悉的山头的瞬间几乎飞了起来,尽管乌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积聚着。等到晚上他们不得不休息,Raven滚在他的袖子里打盹,他却能数着时间盼到天亮。他们已经很近了,近到他看得清那条蜿蜒的秘密小路,在通过小路回到那个世界之前,他是决然无法入睡的。关于那些夜晚的记忆幻化成点,夹杂在风暴酝酿和群山低语声中。

他看着日出,云彩被镶上一道金边;看着风起,吹皱了一池溪水。他很累了,但背包里的姆明蛋似乎也换上了Charles的声音,鼓动他不断前行。一路上它们和Raven一起,催促着他快一点再快一点,所以他到家的时候,比预计整整早了一天。这显然是个意外之喜:彼时Charles正在草场里散步,听到响声就爆炸似的向Erik冲过来,挂在他的腰上不放。

“你回来了!”他叫道,脸埋在Erik的毛衣中,尾巴缠上他的脚,“我等啊等啊等,害怕得不行,但你回来了!”

Erik一遍遍告诉他“我保证过”,由着Raven爬到他的胳膊上。Charles席地而坐,抱住他牢骚满腹的蓝色姑娘。

 

彼时,天空低沉地垂了下来,冬天近在咫尺。Erik一抬头,感受到冷风裹挟的第一片雪花,Charles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惊得跳起身子。他揣着Raven,抓住Erik的手飞快地向家里跑去,三个人在客厅的桌子下团成一团。

然后Charles慢慢露了脑袋向窗外看去,“怎么了?”Erik问,也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把背包放在桌子上,“你看到了什么?”

“天要塌下来了,”Charles的话因为惊恐而颤抖,他的爪子握住Erik的手指,“天空正在掉下来!”

他绝望的眼神会让任何生物心碎,所以Erik拼命忍住不笑。事实上这很难,“拜托,”他把Charles推向门口,激起了后者巨大的挣扎。他用脚跟抵住门槛,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Erik几乎是把他拎出去的,雪花围绕着他们旋转,变成一些细小的冰凉的贴片。“没事的,只是下雪了而已。”

Charles努力抑制住缩起身子的冲动,紧紧地靠在Erik身上。他目不转睛地观察一会儿,摊开爪子迎接一朵打着旋的雪花,那雪花在落上去的瞬间化为水雾。“这是水,”他惊讶地大喘一口气,“它看上去就像一小块天空,但它只是水珠而已。”

“你从来没见过雪吗?”

Charles点头,“所以这就是雪了。我不知道它是落下来的。我以为它是从地上长出来的,就像那些冰花。我不常见到雪,大多数时候我都睡着了。”

Erik这才注意到Charles疲惫的神态。他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身上的毛发也不那么光亮柔顺。他的爪子在微微抖动,被雪花沾湿,在他打哈欠的时候不得不用上两只手,“抱歉,我有点困。”

“你没睡好吗?”

“我担心我闭上眼睛就睡不醒了。我得等你,”Charles说,“我真的很担心。你和Raven还好吗?”他捏了捏Erik的袖子,对上他的眼睛,Erik莫名地一阵脸红。

“我们找到了蛋,”Erik说,然而Charles盯着他肩膀后面。

“是Frost,”他说,爪子收紧了一点,“她正在赶过来。”

而她确实来了,雪白、纤细而优雅,就像冬天本身。比起上次她又高了一点,裙摆撑得很宽;她长长的头发一直披到地上,给经过的草地刷上一道白霜。她依然冷肃得吓人,只不过这一次,她手上拿了一个黑色的包裹。那个包裹是羊毛的,Erik突然明白过来,那是他的老毛衣,后来被编成了Charles的围巾。Frost上前几步把包裹递过来,Charles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拆包裹的时候Erik看到他脚趾都蜷了起来,但他只是从羊毛边上朝Frost瞄了一眼,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是那颗蛋,”他叫起来,“是我们从铁匠Moira那儿找到的那颗。你把它带了回来!”Charles抱住它冲Frost展露笑颜,“谢谢!非常非常感谢!”他似乎突然想了什么,带着蛋跑向地下室,留下Erik一人和Frost无声地对峙着。

“呃,你需要一些水晶吗?”Erik说,看着Charles的枝形吊灯正在她耳边轻晃,折射着某种细小的光亮。“你可以用它们做项链。”

Frost瞪着他看了很久,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Erik领她进门,让她自行挑选。她取下了对称的几个水晶坠,像来时那样不慌不忙地走出门去。Erik在她离开一段距离的时候大声说了句谢谢。

他转身往地下室走,半路带上了背包。Charles正在悉心照料那两颗蛋,把它们环在一个热水瓶和毛毯组成的窝里。他像是没办法停下抚摸它们的手,Erik微微刺痛,不知道之前的几个周Charles是怎么过来的。为了避免哀伤Erik打住了关于他来之前山谷里的孤独姆明的联想,转而拿出背包里的三颗蛋,不着一语地递上去。Charles同时迸发出眼泪和欢笑,轮流把蛋都贴在脸颊上,小心安放在窝里。他打了个哈欠,然后又是一个,嘴巴张得仿佛要裂开。

“你该睡了,”Erik说。

Charles点点头。“是啊,已经很晚了。我从没熬到这么晚过。你会留下吗?房子里很暖和的,有壁橱和火炉,还有囤积的柴火。冷的时候就待在这里。千万别被冻伤!曾经有只姆明因为寒冷而死去了,我从书里读到的。你闭上眼睛然后就再也睁不开了。如果你不能保持温暖舒适微鼾,你就会又冷又饿奄奄一息。这里有食物和山羊,院子里的鸡一整个冬天都可以下蛋。你会留下吗?”Charles的爪子抓住Erik的手腕。

Erik点头,眼看着Charles下一秒就睡了过去,额头软绵绵地抵在他胸前。他杵在那儿,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幸好Charles下一秒又迈开了脚步,他们慢吞吞地上楼,Raven在他脑袋上收起翅膀。Erik跟着他一路走到厨房,看着Charles从广口瓶里到处几勺松针,倒进嘴里慢慢咀嚼,眼睛半张半阖。“这样我才不会饿肚子,”他睁开眼看到Erik怀疑的神情时这么解释道。吃完那些又苦又涩的针叶Charles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Erik给了自己充足的理由把他扶回了地下室。Charles把热水瓶从毛毯掏了出来,把自己完美地填了进去。

“睡个好觉,”Erik轻声说,看着Charles闭上眼睛蜷在那五颗蛋之上。

“祝你冬天快乐,”Charles咕哝道,但说到乐的时候他就深深地睡着了。他皱起的眉头舒展开,爪子和尾巴紧紧蜷在身旁。等到Erik礼貌地道完谢后,他已经是圆圆的一整个姆明球了,保护性地覆在蛋壳上。Erik抱来更多的被子和枕头,把他还裸露在外的部分包裹住。在那个角落的幼圆火炉里,火焰安静地燃烧着,源源不断地给室内输送着温暖和松木的味道。那些柴火可以烧很久,而就算是最终熄灭了,这个小小的房间被积雪和土壤包围着,也会度过一个宁静而温暖的冬天。眼下似乎再没有事情要做了。

 

Raven在Erik肩膀上发出一阵啁啾声,“你不睡?”他问。

她又制造出一些呼唤食物的声响,这次Erik认了出来,自己的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他不情愿地把Charles留在那儿,起身走向厨房。厨房里摆了各式各样的蔬菜和一整排的鱼,有烤鱼有腌鱼,甚至还有几个巨大的双层水果蛋糕。向奶酪棚粗粗地扫一眼,Erik就在墙上的格子里发现了三大板正在成形的奶酪,最新的一板还有汁液滴落。山羊棚里新添了稻草,Mags和Cer正懒懒地半倚其上,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Erik从下到上打量着这个棚子,云彩已经显示了冬天的迹象,以他有限的知识他无法判断那古老的木质天花板能不能抵御风雪的侵扰。相比之下鸡舍就好很多,它多半是新建的,被铁铸的骨架稳稳地支撑着,Erik认出那是Logan的作品。毕竟之前Charles说从未出过山谷,而他本人又对木工一窍不通。Erik突然想把那个拆掉重建一遍,越早越好。

Raven又不耐烦地咕咕叫,这一次咬住了Erik的耳朵,所以他回到厨房用香叶、马铃薯和木桶里新鲜的鱼做了一碗汤,虽然它没有Charles做的一半好喝,Raven还是很给面子地全部吃掉了。

(后来,等Erik终于决定在房子里栖身而不是把它看做地下室和山羊棚的室内走廊,他将会发现麻绳系着的一沓卡片,每一张都是一道简单的菜谱,足以指导一只姆明口味不重样地过一整个冬天。有一些卡片看上去历史久远,字迹潦草而泛黄,年代新一些的卡片上挤满了工整的蝇头小字,在Erik不小心摸过时蹭掉一点点墨水。Charles肯定在他离开的时候写下了这些,Erik想,心里像糖罐打破一样甜蜜,他花了大部分的冬天学习做饭。)

他把盘子清洗擦干,然后打扫了厨房,努力把它收拾得像来之前一样干净。那花了他很多的时间,到最后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让他离开这所房子,因为它属于另一只姆明。尽管那姆明正在冬眠,尽管他被邀请过留下来,在别人的房子里留宿依然是不对的。

天色暗得很早,Erik费了很大力气生起了火炉。后面的几个小时里他坐在火炉边的地毯上,喝着热茶阅读Charles的藏书。他还拿出了一碟水果蛋糕,Raven飞快地抢走了上面的樱桃和手指饼干,然后蜷缩回自己的茶杯上,那是她的私人热源。

Erik把帐篷扎在门廊边。半圆的月亮高悬中天,夜晚在积雪的映照下清澈透亮。大地还没有冻结到无法钻孔,但他还是选了靠近房子的地方,利用门柱固定他的帆布篷顶。这么做是对的,他告诉自己,以防Charles突然醒过来或者不测发生。他往帐篷里塞了干草和一床厚被子,使他不必触及冰冷的地面,况且他还有茶水来保持温暖。一切都很完美,除了Raven一直在他耳边又跳又叫,动静大得像是要吵醒睡眠中的姆明。等他准备入睡的时候她才不见了,Erik找了一圈发现她正用翅膀拍打着地下室的门。他打开门的一瞬间她就径直飞过去钻在毯子里,Erik把它们掀开后,看见她正拱在Charles的臂弯里死活不肯离开。

“你不能这样!”Erik说,然后才想起来她也许是能的,他们也许已经这样度过了好几个冬天。等她调整好姿势,陶醉地半躺在Charles柔软光滑的毛发间,Erik几乎要嫉妒她了。晚上的天气再恶劣,她也不会感到寒冷,他还以为只有姆明蛋才能享受这种待遇。

他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努力不去想那个小房间有多么温暖,或者那种寓于Charles房子每个角落的鲜花和松木的香味,又或者Charles本身。其实那种味道从来不曾远去,它就藏在那条新洗的被子里,陪伴他在冷冰冰的帐篷里安然入睡,做了一个关于煎鱼和马铃薯的梦。

几个周后,在Raven的强烈要求下(她对于咬掉Erik耳朵这件事有着无与伦比的执着),他在房子里留宿了。例行的就寝时间已经过了,他却还在愣愣地凝视着窗外。他的手指环着一杯热茶,视线却在帐篷支撑的骨架上移不开,直到新飘的雪花一点点把它遮盖。那是他的帐篷,就在外面的雪地里,而此时此刻他却在这儿,在房间里,透过窗户观察着它。他在另一只姆明的家里,他告诉自己。距离太阳落山已经很久了,当然这本身不是什么问题,现在白天很短而夜晚很长,问题是太阳落山了他还待在一只姆明的家里,盖着他的被子,喝着他的茶水。他从吱扭的扶手椅上起身,看着墙上褪色的肖像,肖像里一对威严的姆明夫妻正坐在他刚坐过的扶手椅上,而第三只姆明,小得还不及一只野兔,正一板一眼地坐在他们之间。成年的两只都浑身裸露,若不是一只戴了高脚帽,一只脖子上挂着珍珠,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肯定是画家本身的过错,鉴于Charles永远是灵动而富于情绪的。Erik站直了一些,借着烛台微弱的光,看清了那只小小姆明的蓝眼睛,以及他浅棕色的毛发。所以这必定是Charles和他的父母了,Erik心里一跳,他从来没有父母的照片,只有一些依稀的记忆。记忆里他的妈妈正在唱歌或者轻笑,正在用一柄长勺轻拍他,或者给他汤匙让他把冰花舔去。Charles的妈妈看上去刻板又严肃,像是被珍珠项链拴在那里,而幼年Charles也紧张兮兮,爪子合在一起放在膝盖上。

Erik闭上眼睛,暗暗期待春天的来临,他们可以重新相对而笑,飞奔着跑进溪流里,一起采摘秋天的蘑菇和夏天的草莓。

 

*****

 

一周之后Frost才真正在山谷里驻扎下来,而那时厚重的积雪让草地上的帐篷变得遥不可及。好在Erik几天前就彻底搬进了房子。客房的床垫柔软又芬芳,干草诉说着仲夏的心事,但Erik还是钟情于火炉边上的长沙发。每天早上他都去给山羊挤奶,到晚上的时候他就能做出一板勉强过得去的奶酪,虽然它经常滑溜溜无法成形,必须得搭配蜂蜜才能吃下去。当然,他也会收集鸡蛋,那些鸡蛋多数供应了他第二天的早餐(Charles的地窖里储存了数量惊人的洋葱,而洋葱圈配鸡蛋又恰好是吃不厌的美味菜肴。)

一月过半的时候雪已经堆到了一层楼那么高,夜晚永恒地降临了房间。Erik早上醒来,发现他不得不穿过走廊和棚屋之间的通道才能感受到一点阳光,然后去给Raven和自己准备早餐。他决意留Mags和Cer互相照料,反正Charles已经预留了足够的干草和籽粒,积雪提供了便捷的水源,他们也不会从窗格子里跑出去。他们在温暖的棚屋里幸福地靠在一起,创造出一块只属于山羊的小天地。

睡觉前的晚上,Erik总会去看一眼Charles。他先在床边的小壁炉里生起火,耐心地等着橘色的光铺满了地下室的每个角落,然后轻轻剥开毯子,看看Charles和他的蛋是否还在安稳地睡觉。Raven加入了他的检查,虽然检查完她也就不再离开。每天晚上她蜷在Charles的毛发围成的窝里,留Erik一个人慢吞吞地走上楼去,睡在那曾经很舒服、现在却有点令人沮丧的沙发上。

 

*****

 

到最后还是暴风雪把Erik赶到了地下室。Erik从前很少在北方过冬,所以当冷风怒吼着以身撞向天花板的时候他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房子也突然像有了生命似的颤抖着哀嚎。他飞快地躲藏起来,感激着姆明家族的生活智慧,他们知道要把避风港建在地下,以保证一个冬天的安然无恙。他随手带了一床被子,努力在火炉前找个地方坐定、把自己包起来,但Raven不会从不让他顺心。她冲他的耳朵又推又咬,直到他抛弃了被子走到Charles形状的毯子前,踟蹰不定。又一阵巨大的轰隆声响起,震感沿着地板径直传到他骨头里,尽管他知道这所房子是不会倒的,他脑子里更多的还是就算它倒了地下室也是安全的这种声音,他闭了闭眼睛,摸索着爬进那一团柔软里,在Charles身旁找到了位置。他能感受到边上坚硬的蛋壳,以及Charles的小肚子是怎样地摊开来裹住它们。

他努力清醒着守夜,以弥补他对Charles房屋的侵犯,但是就在这个想法奏效之前,那铺天盖地的温暖就把他俘获了。那晚Erik像个婴儿一样安眠,温暖、舒适而安全,就在毯子和Charles的绒毛之间。

第二天晚上Raven尖叫着把他拖进地下室的时候他没怎么拒绝,尽管风暴已经平息,他也没有什么理由躲藏了。

 

二月伊始Charles发出些抽鼻子的声音。Erik在那种急促的呼吸声中醒过来,紧张得捏了一把汗。然而Charles没有醒过来,不管他是皱起眉毛、抽气个不停,还是转身趴在肚子上,伸展手脚像是在毯子里划水。

一周又一周过去了,终于在某一天早上,Erik睁开眼睛发现起居室里见了阳光,外头的冰雪也在慢慢消融。风转暖,河水解冻,冰块伴着歌声飘走。冷硬的土地上,第一朵野花开始探头。三月底,房檐上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厨房里有浓粥在煮,地下室里一只姆明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过来。那绝对是意外之喜:Erik正坐在微凉的门廊上享用早餐,努力刮掉碗壁上最后的一点点粥(他的冬日小发现之一就是他爱极了营养麦片粥,特别是加了蜂蜜和葡萄干的那种),然后他听到一阵唰啦唰啦的布料拖过台阶的声音。他起身太急,被碰倒的空碗一下盖在Raven头上,Charles在那时出现了,揉着惺忪的眼睛,疑惑地向他眨了一眨。

“Erik!”他叫起来,跑过来环住Erik的脖子,“你留下了!”

这一次Erik主动伸手搂住他,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在他肩膀里的毛中微笑起来。“睡得怎么样?”他问。

“好极了,”Charles说,“我好饿啊。一切都正常吗?你找到食物了吗?Mags找你麻烦了吗?你还好吗?”

“他们对我很好,”Erik说,虽然给Mags挤奶一时半会儿实现不了,两只山羊之间的那种甜蜜情意让一切都变得可以忍受。当然,他们非常想念Charles,但在Charles缺席的时候山羊们也可以对任何给他们换干草、递苹果的人将就一下。

“我刚喝了粥。锅里还有一些。”

“好棒!”Charles说着绽开微笑。

那之后不久姆明蛋就孵化了。Charles翻出一本大部头古书—大概是百科全书一类,仔细阅读了姆明的一章。蛋宝宝们倾听着睡在身边的父母的心跳,那本书上说,并且通常会在父母苏醒后才孵化出来。事实上它们在冬眠的第三个月里就做好出世的准备了,但一直要到父母醒来才会开始挠蛋壳。这个时间相隔不会很久。Erik配合地点头,沏了茶坐在沙发上,突然听到Charles兴奋的叫声。

下楼梯的时候Erik差点被自己绊倒,等他气喘吁吁地跑过去之后,Charles已经跪在巢边,讶异地注视着里面的五颗蛋。等待的过程显得过于漫长,然而当第一个细小的破裂变得肉眼出现时,Erik重新回到楼上,带下来更多的早餐。消化了一个冬天的松针,Charles肯定需要一些比粥更美味的食物。他拿了水果蛋糕和热牛奶,让Charles一边啃咬着一边看着那些裂开的蛋,目不转睛。

第一个孵出来的小姆明几乎没有一只老鼠的大小;它的毛是橡子的棕色,肩膀和背上有着蛛网一样的深色花纹。Charles欢呼着摸了摸它湿漉漉的脸颊。“Erik,”他说,那只小小姆明正爬上他的手索要拥抱,“是个女孩子!”

Erik突然泛起一阵嫉妒之情。姆明女孩以为着日后更多的姆明蛋,比他能找到的还多。而Snufkin一族却不再有了,除非他为了繁衍而离开这儿。然后Charles仰起脸,那种令人沉醉的幸福神情把他拉出了情绪旋涡。

“它美极了,”他诚实地回答,只露出一点点嫉妒。不幸的是Charles和姆明宝宝都没看出他小心包裹的情绪,他们一齐向他凑过来,试图让他不那么孤单。

他羞于承认这一招十分奏效,甚至让Raven都原谅了他,在她终于从碗里被解救出来之后。

最终又有三个孵化出来:都是姆明男孩,据Charles说。Erik看不出什么分别,就像他知道Raven是女的(Charles是男的,这点很重要),只是因为Charles那么告诉了他而已。有一只姆明是沙土色的,一只的颜色像是落日晚霞,还有一只是松树皮那样的暖棕色。第五颗蛋,Charles从Frost脖子上得到的那颗,那一天没有孵化出来,后来的日子里也没有,尽管它被安置到了Charles的床上。最终Erik还是拿掉了它,因为即使有四只闲不下来的好奇宝宝(它们只要一有机会就爬到Charles和Erik身上去),那颗毫无生气的蛋还是让Charles心碎。Erik把它藏到一个小盒子,混在Charles收藏的各种宝贝里。

姆明们迅速地成长着,很快就是时候考虑他们的第一次冬眠。Erik帮着把一整团姆明(the entire Moominpile)塞进那个舒适的巢,便觉得着巢需要扩建。虽然它曾经容纳了两个成年怪还略有盈余,五只长大的姆明就岌岌可危了。看着他们睡着之后Erik才离开,Raven抓在他背包袋盖上,和他一起踏着秋天的落霜向南跋涉。

他和春天一起回来,生命中第一次理解了归家的感动:火炉里有噼啪的柴,房子里有四只小家伙蹦跳着挂在他身上,以及,在孩子们玩累了之后,他永远还有Charles,和他紧紧的拥抱。“欢迎回家,”他说,柔软的脸颊与Erik相碰。

Erik捉住他的手,和他坐在火堆旁,吃着奶酪和越莓酱涂抹的面包。他告诉Charles那些南方的故事,那些花朵、大海和奇异的生物,那些比山羊甚至山怪还大的东西,还有那些人、沙滩和太阳,太阳照得比火炉还烫。他讲啊讲,偶尔停下来让Raven给他们的故事补充一个烟圈,直到四只小的全都坠入梦乡,Charles捏着他的手露出最浅的那种笑。他们把孩子们抱上小床,然后回到卧室里,互相依偎在亚麻被单上,闻着松针和草场,闻着温暖和春天的味道。

Erik的帐篷安全地叠在他的背包里,等待着下一个冬天重新派上用场。    

CH2完结



后面还有一个Moira视角的后记,天啊我不敢相信姆明的故事就要结束了。

会再好好地捉一次虫,谢谢喜欢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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